第七部 梦人之梦 三五 不能真的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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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不能真的坐以待毙

腊月初一,史文远携家带口来到辰阳,准备回史家村过年。史文远回辰阳的第一件事是去一中看望史微。他在学校看到女儿的身影后,便放心地回史茱家去了。

“眼看我就要断粮了,爸爸他正好就回来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中午放学,史微带着庆幸的心情去大姑母家。

上次闹辍学,史微没有问父亲要伙食费。幸好母亲给的钱她把余下的都买了饭菜票,后来父亲又给了两次十元,她才把日子过到今天。

史微去的时候,姑母正在厨房做饭,父亲则坐在堂屋隔着两道门和她闲谈。

史微叫了姑母,就对父亲说:“爸爸,我没有伙食费了。”史文远坐着没动,笑一下,说:“离放假还有多久?”史微道:“起码还要二十天。高三又要补课,要到腊月二十几。”见父亲只管笑,没有动静,史微忍不住提醒:“爸爸,您还是十二月份给过我伙食费。”史文远又“嘿嘿”笑了两声,这才起身,冲里屋叫了一声他的新妻。史微方知,继母在姑母的里屋休息。

继母露面了,但没有来到堂屋,只到门口就手扶门框不动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没答理史文远,也没说其他话,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

史文远走过去,站到她面前,赔笑道:“你身上那八块钱呢?微儿没有伙食费了,先给她做伙食费用吧?”对方偏了偏头,眼都不抬一下,就纹丝不动了。史文远继续赔笑说:“来咯,你先把那八块钱给她咯。”对方气色阴沉,把不快写在脸上。史文远见新妻不肯,就拉起她的手,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像哄小孩一样继续说:“好啦,我晓得你也需要钱用,妈妈年纪老了,你也该孝敬她老人家。回头我就给你找!我们还有一些工钱没有收来,以后你去收,收来了你拿!来咯,你相信我咯,我保证那些工钱收到后归你!我们现在困是困难点,但以后会好的。再说我们给她盘书,她要是考上大学呢,还不是对我们有好处!她都高三了,就要考大学了。”史文远打叠起一堆好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利诱之,确实像哄三岁小孩手中的那一粒糖,在耐心地哄他新妻身上的那八元钱。

史微站在姑母的堂屋门口,怔怔地看着父亲的背影,看着继母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刚才庆幸的那颗心,不知失落到什么地方!

姑母在厨房炒菜,似乎很忙乎,却在静听事态的发展!

史文远始终赔着笑脸,摇晃着新妻的手,用一种史微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口气继续向他的新妻请求。这样过了许久许久,对方似乎默认了,一副极其勉强的样子。史文远这才试探着伸手去她口袋摸出那八元钱。

“这是在做给我看?还是真实的?这是我爸爸?还是别人?这是做什么?这不是在低三下四地连哄带骗吗?是的,这就是在低三下四、连哄带骗要那八块钱!可是,为什么是这样?为什么会是这样?”

史微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无法相信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仿佛,那是别人的事,和她史微没有关系,和她史微父亲也没有关系!因为,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这是无法想象的,即使她再富有想象力!

然而,仿佛归仿佛,事实就是事实,她疑惑没有用,不相信也得相信!

“这是真的!可他明知道我明年考不上大学,他为什么还要用那样的话去骗人?就是去向别人借钱,也用不着说那么多废话啊!如果她是我自己母亲,情况又是怎样呢?别的同学回家要伙食费,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吗?如果我以后每次要伙食费就得他低三下四地去向她讨钱,那我这个高中有没有必要读完?我爸爸他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那么做?他不怕自己丢面子吗?他刚从外面回来,难道真的只剩下她身上那八元钱了?我知道家里穷,知道还欠着别人许多债,可是……”史微,自那一刻起,她就在脑子里纠缠不清:“农村人读书,有几个不要拉钱扯米,东挪西借?可别人即使再穷,也决不会遇到我所看到的那一幕!在别人家,哪一个不是做娘的出面为儿女操持一切?张罗一切?哪里要做父亲的如此低声贱气求做娘的为儿女牺牲?如果我明年真能考上大学,真能像他哄她那样,这也无妨,我以后全力报答他们就是。问题是,他在骗人,而且他知道他这是在骗人!既然这样,我还有必要读下去吗?高中毕业证真的那么重要吗?如果我有真才实学,我需要那一纸文凭做什么?如果我肚子空空如也,那一纸文凭又能为我抵挡什么?为了读完这几个月书,我真要看着这一幕幕在自己面前上演吗?八块钱呢,就为这八块钱,他把什么都丢了。他丢得起,他肯丢,因为他们已经是同一战壕的人!可你丢得起吗?你又肯丢吗?爸爸,爸爸他是不是真的故意做给我看?他其实早就对我读书没有信心了,他其实早就放弃了;上一次他是不是嘴上让我把高中读完,实际上心里已经不希望我读书了呢?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史含华,你应该知道你应该怎么做!”

“史妹子,你到哪里?你有事吗?”黎明刚从家里出来,就碰到了冲冲而来、神情怪异的史微,他担心地招呼道。

史微走在回校的路上,目不斜视,毫无表情,脑子里却正天翻地覆。猛然听到有人叫,又看到旁边有个人影,才回到现实中:“黎明哥!”史微笑了笑:“我到我姑家。你黎昪这几天还好吗?”刘芳菲发气之后,她就没去医院了。

“有什么好不好,就那个样了。”黎明若有所思,话里满是听天由命。接着,他抬头看史微一眼,说:“我听说那天的事了。你不要和刘妹子计较,她就是那么个人。其实你知道黎昪以前不认识她,是她自己要那样。再说,人都那样了,好歹都是那个结果,你犯不着往心里去。”黎明以为史微在和刘芳菲赌气,于是劝说道。

史微笑了,说:“哪儿的话!刘芳菲她人很好,谁有她那样的好心肠和勇气?她对黎昪真的很好很关心,我几次去都看到只有她一个人在那儿照顾他。我们这些人再没有谁能像她那样对黎昪好。”史微说完实话,又反过来安慰黎明:“你也不要那么悲观,说不定慢慢地他真能好呢。”想起父亲,她老话重提:“我爸爸年轻时得过再生障碍性贫血,据说就是白血病;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可他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所以你不要灰心,说不定你黎昪也能自己慢慢好起来。”

黎明愁眉锁眼:“如何能让他慢慢地好?我老头、老母亲、哥哥、嫂嫂这两天天天都在嚷着要把他抬回去。抬回去还不是去得快些?他现在只要停两天不输血,就昏迷不会再醒。前天我出去借钱回来得迟些,他们没有叫医院给他输血,等我回来后赶到医院,他都已经不省人事了。”

史微不知该怎样安慰,于是说:“那你一个人这么支持怎么办呢?”

“如果我能支持下去就好了。现在是我有心给他治病,却到处借钱都借不到。亲戚、朋友一看到我就先躲开了,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好端端的一个人呢!”

史微沉默,和他一起叹息。

“有时我也想让他们就这么把他抬回去算了,可是想起他前天醒过来后拉着我的手、流着泪对我说:‘幺哥哥,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就不忍心。他现在晓得我老头、老母亲也要把他抬回去,他都不理他们了。他心里明白,看到我就流泪。他信我啊!”黎明说着、说着,声音就变了调儿,但他极力制住了即将崩溃的情绪。

史微真不知怎么安慰他,想到下午还要上课,就想快点结束这令人压抑、难过、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谈话,一阵沉默之后说:“你现在去哪儿?”

黎明显然走进了死胡同。他压力太大了,太需要倾诉:“去借钱!去转一转,碰一碰运气,看还能从谁那儿借一点。”话说了,人却不动,踌躇、犹豫后又说:“谁还肯把钱借给我呢?凡是我认识的人,我都走遍了。他们都认为我是傻,明打明说即使有钱也不借给我。可我不出去走这一遭,又怎么对得起他?我自个儿坐在那里也不得安心嘚。”

史微被触动了:“那你是说你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

黎明:“是呀,我能去找哪一个呢?出来了再说!坐在家里心慌,坐在医院里更难受!好好的一个人,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等死。这也说不过去。”

史微:“可他情况并不好,你究竟怎么想呢?”

黎明:“能让他多活几个月,我就让他多活几个月。总之,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

史微:“我认识一个人,他可能有钱,我帮你去借试试。”

黎明:“好的,那你就是帮黎哥大忙了。你放心,我一定会还的!你说的那个人是做什么的?是你亲戚?他靠得住吗?你如实告诉他这些情况,你告诉他我一定会还清这些债!”

史微:“你先不要这么说!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其实能不能借着我一点把握也没有。看看吧,试一试,我们总不能真的坐以待毙!我们尽自己的努力,成不成是老天的事!”史微,她这时的想法已经不仅仅是为别人了,她其实也是在对自己说。

与黎明告别后,史微又回到那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这里,父亲刚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连同那可怜吧唧的讨好语气,与继母无声的冷漠、对抗、不情愿,就像电影,她一丝不漏地看到了每个细节;而在她看来,这些细节无一不是针对她、打击她。回到学校,她把刚刚和黎明谈话时才生出的那线希望,立即付诸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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