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一卯时六刻,湖畔小屋内的桌案之上。
东方穗芳脑袋上的白狐耳灵动了一下,随后才撑开朦胧的双眼,从臂弯中抬起头来,她发现自己的肩头不知何时披上了一件黑色的衣裳。
她疑惑地摘下肩头的衣裳,却蓦然听见有奇怪的响声自屋外传了进来。
东方穗芳悄然推开屋门,入眼便远远地瞧见了一位青年展露着上身,正手持物具在木工台上聚精会神地剃削着手中的木块儿,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旁人的注视。
青年将木块儿加工到一定程度后便将其拿到手中端详,直至满意后才甘愿放到一边,重新剃削起了新的木块儿。
东方穗芳径直来到了青年的身旁,青年似有感知,手上的动作一滞,但很快便继续加工着手中的木块儿。
东方穗芳看了很久,半晌后才开口道:“李玄通你肚子饿了没?”
青年闻言手中的动作再一滞,却并没有说话,很快便埋头继续处理起了手中的木块儿。
东方穗芳见状心中了然,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回木屋中从桌案上拿走了用于盛放菜肴的提盒。她不会下厨,所以打算去附近的城镇中购买一些餐食。
东方穗芳拿着提盒走出了屋外,又抬起头对远处劳作的青年提醒道:“李玄通,我去买一些餐食,很快便回来。”
青年埋着头并没有回答。
东方穗芳见状低垂下眼帘,神情落寞,停留了一会儿后,她便取出腰间的长剑绕指柔,而后御剑离开了这里。
两刻钟后,东方穗芳回到了湖畔小屋,发现远处的青年仍然在处理着手中的木块儿,她转身推开木门而后进入了屋内,将提盒中的餐食一一取出,放置到了桌案上,又取出碗筷将米饭盛入其中。
做完这些后,东方穗芳才姗步来了青年的身旁,轻声提醒道:“餐食都已经备好了,吃完再做好吗?”
青年闻言只是埋头继续处理着手中的木块儿,并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东方穗芳知晓对方对自己颇有怨气,但却无可奈何,谁叫当初让李玄通杀人的是她,后来让李玄通不要杀人的也是她……
“李玄通吃点儿吧……”东方穗芳语气恳求道。
青年闻言声音冷淡道:“没胃口。”
东方穗芳闻言哀叹了一口气,随即回到了屋内,然后拾起碗筷夹了一些菜肴到碗中,最后又回到了李玄通的身边。
东方穗芳用筷子夹起一片肉伸向了李玄通的嘴边,贴心道:“李玄通,先吃垫儿东西垫一垫吧。”
李玄通见状停滞了手中的工作,眼神冰冷道:“我说了我没胃口!”
东方穗芳闻言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作为曾经靖宁东方氏的金铃公主,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何时伺候过别人?
在其母苏浅浅的教育之下,东方穗芳的确是能吃苦,但她却不甘愿蒙受委屈,她都为李玄通做到这种程度了,难道对方还不能让步一次吗?
东方穗芳委屈地耷拉下头顶的狐耳,然后端着碗筷沉默着回到了湖畔小屋之中。
李玄通见状这才埋下头,继续处理起了手中的木块儿。
不多时,李玄通便于湖畔小屋旁边的空地打下了地桩,再用木头搭建了一个框架,又在框架上铺设了一层木板,而后用木板搭建起了四面的墙体,最后用木板封顶,一座密不透风的小木屋便就此诞生了。
做完这些,已经临近了午时。
东方穗芳再次来到了李玄通的身旁,神色扭捏道:“李玄通,我准备好了午餐,要不要吃点儿……”
“没胃口。”李玄通埋头夯吃夯吃地处理着手中的木料,连一个正眼都没有给过东方穗芳。
“那好吧……”东方穗芳已经知晓了李玄通的脾性,索性点了点头,“那如果你饿了的话,记得和我说一声。”
“嗯……”李玄通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声。
东方穗芳见状长叹了口气,随后便表情失落地转身回到了木屋,然后拿起碗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李玄通锯好了木料,刚放下手中的锯子,一只纤细的小手便将一把削刀递送了过来,他抬起头,刚好对上了东方穗芳那双温柔的眸子,她眉眼一弯道:“你是在找这个工具吗?”
在李玄通的眼中,李小乖与东方穗芳的面貌蓦然重合在了一起,他鼻尖一酸,连忙夺过了她递交过来的工具,然后将头埋了下去,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东方穗芳见状头顶的白色狐耳悄然灵动了一下,似乎是发现了对方的破绽,而后她便循着规律借机给李玄通递交工具。
东方穗芳发现李玄通正在制作一种带有弧度的木板,木板两侧有一排梯形的齿,能够与另一块带梯形槽的木板完美的嵌合在一起,于是她推测李玄通可能是在制作浴桶。
制作完毕后,李玄通便将这些木板一一抱进了刚制作好的木屋之中,东方穗芳见状也连忙抱起几块木板跟了进去。
李玄通在木板的梯形槽中涂抹了一些树胶,而后才开始将木板一一拼接在了一起,果然不出东方穗芳所料,成品的确是一个浴桶,而且还不小。
之后李玄通又取来泡在湖泊之中的竹子,将其劈成条状,细心处理了起来。竹条处理好后,李玄通便将这些竹条拿到浴桶旁,比对了一番之后,便开始编织起了竹筐,似乎要将这个浴桶紧紧地框在里面。
很快,一个摸样精致的竹筐便被制作了出来。果不其然,李玄通将浴桶放入了结实的竹筐其中,浴桶与外侧的竹筐完美的嵌合在了一起,不用担心浴桶因为水压而破裂开。而后,只用等待一夜,树脂凝固后即可使用。
做完这些,李玄通又重新处理起了木头,东方穗芳也在一旁忙前忙后地递送工具以及搬运木料。
与李小乖不同,东方穗芳总是一声不吭,李玄通也并没有驱离她的意思。
处理好木料之后,李玄通便打了地桩,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像前两座木屋一样采用高悬的构架,而是采用了低悬的构架,地面之下还铺垫了一层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除此之外还特地留了一处坑窝没有铺设地板。
做完这些他才继续搭建起了木屋,后面的流程与先前一般无二,但在封顶的时候留存了一处方形的缺口。而后李玄通便搬来了碎石,后又挖来了细泥,于房屋中留存下的那个坑窝中搭建起了灶台。
经过半时辰的努力,李玄通也才只做出了一些最底层的轮廓出来,然而此时天色已晚,他无奈只能暂停下手中的工作,用树皮将屋顶的缺口遮蔽了起来,防止下雨。
这时东方穗芳找了过来,她眨着眼睛试探道:“李玄通,我准备了一些餐食,一起吃吗?”
李玄通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
东方穗芳见状眼神窃喜道:“那你先去洗一洗手,我过去帮你把饭盛好!”
没等李玄通回答,东方穗芳便回到了湖畔小屋之中。
李玄通看到东方穗芳那雀跃的身影,表情复杂。
当李玄通回到湖畔小屋时,东方穗芳已经在桌案上摆好了菜肴,菜肴很丰盛。
看到李玄通推门而入后,东方穗芳连忙起身相迎,笑道:“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回来了,快坐下来吃吧,你都累了一天了……”
“嗯。”李玄通看见对方的笑容后连忙低下头去,然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刚拿起碗筷,东方穗芳就给他夹了一筷子的酥香排骨。
李玄通蓦然间愣了一下,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二月初二那天中午的餐桌上,那时大师兄刚刚回来,三师兄也还没有下山历练,师父仍旧板着脸,只有二师姐一脸温柔地给他夹了一块儿红烧肉……
李玄通把头埋进碗里,接着用筷子狠狠地扒拉着碗里的饭食,他知晓自从下山之后,他再也回不去以往了。
啪嗒两声,松软的米饭中多了两滴盐水。
东方穗芳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挽起手上的衣袖,又越过桌案上的餐食,然后用手指轻轻地去为对面的青年擦拭着面颊上的泪水。
东方穗芳昨夜便见识到了李玄通那内心脆弱的一面,知晓那一身的尖刺不过是他的伪装罢了。
一顿在悲戚的氛围中结束。
“吃饱了吗?”东方穗芳一脸关切道。
李玄通闻言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东方穗芳见状眉眼一弯,知晓两人之间的隔阂正在悄然消失。
“我……我去湖里头洗澡了。”李玄通眼神躲闪道。
“嗯好。”东方穗芳点了点头,“那我去用山泉水把碗筷刷了。”
李玄通点了点头,这才起身从后门走了出去。他先是解掉腰带,接着脱下身上的衣裳,然后跳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月光皎洁地铺设在湖面上,荡漾成一瓣一瓣的花纹。
水面忽然冒出了一连串的泡泡,李玄通沉在水底,那夜与李小乖欢愉的画面不断地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不明白小乖那夜为何要把身体交给自己,就好像已经预料到自己会离开的结局一样……
这一切思绪宛如一只无形的大手般蓦然间扼住了他的喉咙,李玄通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神窍中的桃木剑剧烈地上下悬浮着,似乎在提醒李玄通浮上水面去换气,然而李玄通却缓缓地阖上了自己的双眸……
小乖,你要我忘了你,可你为何又要将勿念我存入我的心窍之中呢……
对不起小乖,我没能帮你报仇……
下辈子……
我们一定要在一起……
“李玄通……”
“李玄通!”
“你在干嘛!”
噗通的落水声响起,东方穗芳蓦然跃入冰冷的湖水中,然后迅速扑棱自己的双脚,潜入了水底,她的右眼中闪过一道金光,随后一眼便看到了沉入了水底的李玄通。
她快速拨开双掌,然后像条鱼一般向李玄通游过去,然后将其环抱入怀中,接着拼命摆动脚掌,将他带离了水面。
东方穗芳焦急道:“李玄通!李玄通!你听得到吗!”
回答她的只是青年死一般的寂静。
东方穗芳见状眉头紧蹙,随即便带着李玄通游回了岸边,然后顾不得男女之别抱着他回到了湖畔小屋之中。
她伸出手指捏住了李玄通的手腕查探,发现还有脉搏,随后又将狐耳贴到他的胸膛之上,听到了一阵剧烈的鼓声,这才松了口气。
东方穗芳将手按在李玄通的胸膛上,随后催动灵力将灌入他肚子里的水统统都逼了出来。
下一刻,李玄通便呛了口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他撑坐起来后的第一眼便发现了面前一脸担忧的东方穗芳,后又察觉到了自己衣不蔽体,便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重要部位。
东方穗芳见状随即站起身来别过头去,慌张道:“你、你先把衣服穿上吧……”
李玄通闻言连忙起身去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然后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待李玄通着装好后,东方穗芳便责备道:“李玄通你也太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做一回事儿了!”
李玄通闻言低下头来,并没有顶嘴,满脸的落寞。
东方穗芳见状不敢把话说得太重,语气担忧道:“下次别这样了知道吗?”
“嗯……”李玄通上下晃了晃脑袋。
东方穗芳见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将干燥的棉巾塞到他的手中,贴心地叮嘱道:“你先把头发擦干,然后好好地睡一觉,不要多想,好吗?”
“嗯……”李玄通点了下头。
东方穗芳见状这才暂时松了口气,然后取下头上的发簪,她为了救李玄通,全身都湿透了,所以必须要洗个澡。
“李玄通,我也去洗个澡,你不要乱跑。”东方穗芳实在是放心不下,生怕李玄通再做什么傻事,于是又叮嘱了一遍。
李玄通闻言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东方穗芳见状这才放下了心底的石头,而后她便发现自己并没有用于换洗的衣裳,便出声询问道:“李玄通,我没有换洗的衣裳,你可以把你的衣裳借给我吗?”
李玄通闻言没有说话,径直来了衣柜前,发现其中只剩下了小乖的三件衣裳,两件鸿运武馆的婢女装,一件高筹赠予的茶色衣裙。
李玄通见状鼻尖一酸,不由得立马阖上了柜门,呼吸紊乱。
东方穗芳猜到了什么,没有多说什么,打算去外面生一堆火,将衣裳暖干,湿衣裳穿着总归是不合适的。
正当她即将转身离开之时,李玄通却伸手抓住了她的腕子,她转过身来看向了他,只见他打开柜门,然后将那一件茶色的衣裙取出来,然后径直递交到了她的面前。
东方穗芳目瞪口呆地看向了李玄通。
李玄通并没有回身看东方穗芳脸上的表情,只是对面前的柜门深吸了口气,半晌后才说道:“拿去吧……”
“这……可以吗?”东方穗芳的语气有些不确定道。
李玄通伸手抹了一把鼻涕,然后点了点头。
“那好吧谢谢你,李玄通。”东方穗芳接过了李玄通手中的茶色衣裙,然后感谢地点了点头。
“没什么,你去洗澡吧。”李玄通转身取出了文房四宝,然后研磨起了墨液。
东方穗芳见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拿着用于换洗的茶色衣裙悄然从后门离开了。
六刻钟后东方穗芳才推开了门,她不仅洗了澡,还将两人的衣裳给洗净晾晒了起来。她进来第一眼便看见了伏在桌案上纸笔练字的李玄通。
李玄通循声也抬起头去,晃神间竟然将穿了茶色衣裙的东方穗芳看成了李小乖的模样,他自知失态,连忙低下头去,然而手中的字却如论如何也写不板正了。
东方穗芳见状来到了李玄通的身边,然后将笔轻轻地从他的手中抽了出来,随即便出声安慰道:“不晚了,剩下的明天再写,先歇息吧。”
李玄通深吸了口气,将情绪平复下来后才说道:“你去睡吧,我要修炼。”
“不行。”东方穗芳言辞犀利道,“万一你又做出什么傻事该怎么办?”
“我不会……”李玄通眼帘低垂道。
东方穗芳用哄小孩的语气开口道:“乖听话,先去睡觉,明天再修炼也不迟。”
“可是……”李玄通还想说什么,却被东方穗芳的动作给打断了。
只见东方穗芳用双掌抵住李玄通的后背,将他推到了床边坐下,接着又蹲下来脱去了他脚上的鞋,将他的双脚一起揽入了床榻,然后拉过被褥盖在了他的身上,还小心翼翼地为他掖了掖肩角的被褥。
而后东方穗芳便端来了一根板凳坐到了床榻前,然后抓住李玄通的手,眼神温柔的说道。“乖睡吧,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你呢?”李玄通抬眼问询道。
“放心吧,我啊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东方穗芳表情认真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