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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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酒保的问询之后,东方穗芳一时无措,只能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李玄通身上。

李玄通不知怎的,蓦然想起了以往与春天、李小乖二人一起喝酒的画面,随即说道:“把你们店的招牌菜都端上来,顺便再上两坛一见如故吧。”

“额……”酒保闻言一时愣在了原地,赔笑道:“哎哟客官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们店里没有一见如故……要不您换一种美酒?”

李玄通闻言也是一愣,犹豫了一下后才说道:“那你们店里都有什么酒?”

酒保闻言便热情地介绍道:“有好几种呢!有黄酒、甜酒、白酒、清酒、地瓜烧和女儿红……不知客官要哪一种?”

李玄通记得梼杌谷中随便一家酒馆的酒都有至少五十几种,可眼前的酒馆却只有区区六种,直到此时他才察觉到红峡谷与这些城镇之间的差距。

“那便来两坛清酒吧。”李玄通开口道。

酒保闻言便吆喝道:“好嘞客官!招牌菜还有两坛清酒!”

李玄通与东方穗芳双双落座后,后者才眼神忧虑地开口道:“李玄通,我们只有两个人,这样点会不会太浪费了一些?”

李玄通闻言眼神蓦然间愣了一下,在这一刻,李小乖的身影似乎与眼前这位身穿茶衣的女子重叠在了一起。

“李玄通……”

“李玄通?”

“你怎么不说话?”

东方穗芳伸出手在李玄通的面前挥了挥,后者这才回过神来,疑惑道:“怎么了?”

“你刚刚想什么呢?也不说话。”东方穗芳抿了抿嘴,“方才我问你菜是不是点太多了,要不我们退一点儿吧?吃不完的话多浪费钱呐?”

“好啊……”李玄通点了点头,随即便伸手招来酒保,让他退了几道菜。

东方穗芳也没想到李玄通这次居然这么干脆,之前的每一次争执都是她主动让步,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李玄通应当是那种极其固执的性格才对,不过反常的是他刚刚怎么会忽然变了卦呢?

东方穗芳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好直接问询。她环顾了一圈四周,笑道:“这家店还挺热闹的嘛!”

李玄通也看了一眼周围嘈杂的酒客,解释道:“酒馆一般都是晚上的生意比较好,白天没多少人喝酒的。”

东方穗芳闻言点了点头,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李玄通,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经常喝酒吧?”

李玄通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偶尔喝一次。”

“那你喝醉的话会耍酒疯吗?”东方穗芳忽然问道,“我听说很多喝醉酒的人都会耍酒疯,然后回家打自己的婆娘和孩子。”

李玄通闻言不屑道:“那大概只是谣传罢了,反正我没碰到过。”

“原来是这样……”东方穗芳点了点头,“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李玄通闻言蓦然想起了春满楼熏香手中的那一杯药酒,语重心长道:“十八岁的某一天吧,那时候我刚下山。”

“哦,那应该就是在我们分开后不久吧?”东方穗芳笑了笑。

“嗯。”李玄通点了点头,“酒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喝。”

东方穗芳闻言笑了笑,“那我待会儿可要好好地品尝一番。”

“你第一次喝,可以少喝一些,不然会头晕目眩的。”李玄通忽然提醒道。

察觉到李玄通言语中的善意,东方穗芳自知此番双方的冰点算是暂时融化了,于是抬头笑道:“好啊,我到时候少喝一点便是。”

不多时酒保便端着装了菜的案板来到了李玄通与东方穗芳的身边,热情道:“客官这是你们点的招牌菜!小的先过去给二位拿酒去,二位先吃着!别急,还有几道好菜在后头呢!”

“嗯。”李玄通点了点头,随即抽出两双装于竹篓中的筷子,将其一双递交到了东方穗芳的手中。

东方穗芳见状笑着点了点头,道:“谢谢。”

李玄通置若罔闻,随即便夹了一筷子的肉,然后放入了嘴里仔细地品尝了起来。

东方穗芳见状也跟着夹了一筷子的肉食,然后放入嘴里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赞叹道:“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不错啊!”

李玄通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多时酒保便将两坛清酒摆到了二人的餐桌上,笑道:“客官菜已经好了,小的这就给你们去端。”

“嗯。”李玄通点了点头,他将其中一坛酒提到自己面前,然后揭开了酒封,接着取过了两只陶碗,然后举起酒坛将其中的酒水满满地倒入了其中。

李玄通将其中一个陶碗推到了东方穗芳的面前,道:“尝尝吧。”

“好。”东方穗芳说完便端起身前的陶碗,将其置于唇间,小小地抿了一口,没等她回过味来,下一刻便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李玄通见状幸灾乐祸道:“你没事儿吧?”

东方穗芳眼眶微醺地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半晌后才开口道:“这酒……这酒的味道好奇怪啊!”

李玄通见状笑了笑道:“这已经是所有酒里比较清汤寡水的一种了。”

“这怎么可能?”东方穗芳不可置信道。

“怎么不可能?”李玄通决定让东方穗芳见识一下什么是烈酒,随即伸手招来了酒保道:“再来一坛女儿红。”

酒保闻言自然是大喜过望,热情洋溢道:“好嘞客官!”

不多时一小坛女儿红便摆放在了二人的眼前。

李玄通挑衅道:“你要不要试试?”

“那便来一点儿吧……”东方穗芳想要一探究竟,她并不觉得眼前的酒比清酒烈得到哪里去。

李玄通见状便果断地揭开了女儿红的酒封,然后取了一只干净的陶碗,将坛中的酒水满满地倒入了陶碗之中,最后将其推到了东方穗芳的面前,笑容戏谑道:“来尝尝?”

“好……”东方穗芳说完便端起酒碗,将其置于唇间抿了一小口,然而下一刻她便因为呛酒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就连陶碗中的酒水都洒落了不少,她胸襟前的衣裳也因此湿润一片。

李玄通见状蓦然从东方穗芳的身上看到了李小乖当初呛酒时的影子,两人的动作几乎一模一样……

“你……咳咳……你在看什么……”东方穗芳察觉到了李玄通异样的眼光,而后顺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下一刻便注意到了自己那被酒水浸湿的胸口。

东方穗芳见状连忙用手挡住了胸前的衣襟,面红耳赤地说道:“这……这酒果然很烈……”

李玄通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脱下了身上的黑衣外袍,接着将其披挂到了东方穗芳的肩头,然后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道:“拿去挡一下吧。”

“好……”东方穗芳拉过肩头的黑袍外褂,然后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

李玄通没经过东方穗芳的同意,便将她面前那碗残余不多的女儿红给端到了自己面前,作势便要放到嘴边饮下。

东方穗芳见状不由得出声制止道:“李玄通,那碗是……我喝过的……”

“我知道啊,你喝不了不是浪费了吗?”李玄通说完便将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东方穗芳见状面色红润,欲言又止道:“可、可你知不知道……你方才的行为是在向我……求爱……”

“嗯?”李玄通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这、这是为何?”

东方穗芳低下头细若蚊吟道:“在我们白狐妖族的传统中,使用未婚女子的餐具,便被视作是一种求爱的行径……”

李玄通看着手中的酒碗,沉默了许久后。

东方穗芳见状打趣道:“没事儿,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好了,反正你又不是我们白狐妖族的族民,再说了我们现在也不在白狐妖族的领地啊。”

“嗯。”李玄通只是点了点头,接着便将碗中的清酒一饮而尽,然后又将女儿红满满地倒入了自己的碗中,接着又喝了一碗。

东方穗芳猜到李玄通此举大概是因为李小乖的原因,不过却没有挑明。有时候装糊涂才是解决事情的最好办法。

李玄通忽然说道:“我和小乖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鸿运武馆,那时候的她只是一位普通的婢女,武馆的大长老派她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那夜为了庆祝我加入,大长老便设了一场宴席来招待我。”

“那夜我喝得酩酊大醉,后来小乖便独自将我扶到床榻上歇息,而那时候我说了句梦话,你知道是什么?”

东方穗芳闻言摇了摇头,她当时不在场,自然无从得知。

“是你的名字……”李玄通蓦然间哽咽了,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扼住了喉咙。

东方穗芳闻言内心一时间五味杂陈,忽然联想到了李小乖留下来的那封绝笔中这样写到——“二月初九,小乖与师父第一次相遇,他醉酒说了句梦话”。

原来是这个意思。

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李玄通自顾自地仰起头喝下了一碗烈酒,“后来我和小乖在闯儿街一起玩套圈的游戏,当时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圈,我便把它留给了小乖,让她套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你知道小乖当时把圈套在了哪里吗?”

“哪里?”东方穗芳心一紧。

李玄通深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而后又往碗中倒入了一碗烈酒饮下,这才有勇气说道:“她把唯一的圈……套在了我的手上……”

“可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

“怎么做的?”东方穗芳揪心道。

李玄通接连饮尽了三大碗酒,他呼吸颤抖道:“我当时觉得小乖的姿容没有你好看,身段也不如你婀娜,于是便将此事搪塞了过去……”

“可你知道吗……那时候小乖的表情好生寂寞……我看到之后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

“于是我便尽可能的补偿与她……”

“我好恨!我从来没有说过梦话,为何偏偏那一夜说了梦话?而且还那么巧合的被小乖给听到了?”

“更奇怪的是,我不仅说了梦话,我还做了关于你的秽梦……而且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正是因为那场梦发生之后,我对你的感觉才产生了变化……”

“或许你不信,但我觉得自那以后,我每次看见小乖时,便会不自觉地将她与你相比较……这是不对的。”

东方穗芳当然愿意相信李玄通的话,因为那个梦极有可能是她师父——无名的手笔,她也相信自己的师父有那等本事,可她怎么可能想到一个梦居然能对现实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而后在离开武馆的那一夜,我才感知到小乖的心也因此对我产生了隔阂……”李玄通痛苦地饮尽了最后一滴酒,接着将其拍到了桌上。

李玄通将手中的空酒坛举过头顶,向远处正在收餐的酒保怒喝道:“酒保没酒了,再拿一坛……不,再拿五坛女儿红来!”

东方穗芳见状连忙按下了他的手,一脸埋怨道:“李玄通你疯了吗?喝这么多会死人的!”

李玄通却再次将酒坛举过了自己的头顶,伸出食指戳着自己的心窍,呼吸紊乱道:“东方穗芳你知道吗?当小乖离开的那一天,这里,便已经死了……”

“酒保!再拿五坛女儿红!”

“好嘞!客官稍等!”酒保高高地应了一声,随即便将抹布搭在自己的肩头,笑呵呵地进入了藏酒窖中,不多时便接二连三地将五坛女儿红搬到了李玄通的面前。

东方穗芳只觉得面前的李玄通变得好陌生,而他那刚下山时的意气风发已然完全褪去了,只剩下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李玄通你少喝一点儿吧……”东方穗芳心疼地说道。

李玄通自嘲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只是揭开酒封往碗里满满地倒入了清澈的酒水,接着仰起头将其一饮而尽。

他泪眼朦胧道:“我明明爱着小乖……同时她也爱着我……可是到最后我们为什么不能走到一起呢……”

“这是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啊……”

说到这里,李玄通已经泣不成声。

东方穗芳见状不知所言,甚至感觉自己连为李玄通擦拭泪水的资格都没有。

一碗烈酒咕噜咕噜地滚入喉咙,李玄通又继续痛哭流涕道:“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儿察觉到小乖的异常呢……”

“亦或是那夜我接受了小乖……该有多好啊……”

“李玄通,你喝醉了……”东方穗芳提醒道。

“我没有喝醉!”李玄通昏昏沉沉地怒喝了一句,“这点儿酒哪够喝?”

说完,李玄通便硬生生地连续干了两碗酒。

东方穗芳见状连忙拉住了李玄通即将饮入腹中的第三碗酒,苦口婆心道:“李玄通别喝了!哪有这样喝酒的!”

李玄通则苦苦哀求道:“东方穗芳,算我求你了,让我醉一回好吗……”

“我现在脑海中全是小乖的音容笑貌……”

“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我好恨……”

“我好恨当初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小乖……”

“明明真正的幸福就在我的眼前,我却让它溜走了……”

“不应当是这样的……”

“我明明很爱她……”

“……”

得知这一顿饭的消费后,东方穗芳好一阵肉疼,但最终还是掏出钱袋结清了账款。

自柜台回来后,看着桌面上睡得昏昏沉沉的黑衣青年,东方穗芳哀叹了一口气,随后便拉扯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走出了这家即将打烊的小酒馆。

可还没走几步路,李玄通便表情难受地将腹中的酒液统统呕吐到了地上。

“李玄通,你没事儿吧?”东方穗芳见状连忙将他扶到了路边。

李玄通呕吐了一次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吐得酣畅淋漓,片刻后便已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了。

东方穗芳看得心疼,先是掏出娟子为李玄通擦了擦脸颊上的秽物,接着将他扶到了一处没有人的巷子,然后又召唤出长剑藏雪,最后才背起李玄通御驶起了飞剑之术。

没过多久,东方穗芳便将李玄通带回了湖畔小屋之中。

待确定李玄通醉酒的情况已经彻底稳定下来了之后,东方穗芳才将他扶到了床榻之上,然后为他脱下靴子,宽衣解带。

东方穗芳用木盆打来清水,再将干净的棉巾浸入其中揉搓了几下,这才将其拧干,为李玄通贴心地擦了擦脸。

做完这些,东方穗芳便出门倒掉了洗脸水,而后又用洗脚盆打来了一盆清水,为李玄通清洗了一番臭脚丫,又用干棉巾为他擦了擦脚,而后才将被褥给他小心地盖好。

东方穗芳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顾自己的孩子,李玄通的情绪变化太快了,极不稳定,那不是孩子,是什么呢?

东方穗芳出门倒了洗脚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只觉得月明星稀,清风凌冽,湖面一片皎洁。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穗芳回到屋中,想要查看李玄通的情况,却蓦然发现他眼角淌着泪痕,嘴唇也在轻微地蠕动着。

于是她悄悄地将狐耳凑到了他的嘴边,却只听见了两个字。

二月廿二夜,李玄通说了句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