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湖畔小屋。
李玄通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他龇牙咧嘴地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东方穗芳见状端着一碗醒酒汤来到了床榻边,眼神关切道:“把这个喝了会好一些。”
李玄通没有多想,接过醒酒汤便将其一饮而尽,他昏昏沉沉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东方穗芳接过了李玄通手中的空碗,如实回答道:“已经巳时三刻了。”
李玄通咳嗽了两声,“昨夜我真是醉得厉害。”
“是的,先把衣服穿上吧,我去给你打一盆洗脸水。”东方穗芳从衣架上取来衣裳,将其递到了李玄通的手中。
李玄通点了点头。
简单地洗过脸后,李玄通便坐到桌案上端起了东方穗芳准备好的碗筷。
“快些吃吧,饭菜都有些凉了。”东方穗芳脸上挤出了一点儿小情绪。
“嗯。”李玄通点了点头。
东方穗芳抬眼问询道:“今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李玄通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打算回梼杌谷去看看常来客栈,春天在那里给我留了一件……礼物。”
“我想去看看。”
东方穗芳点了点头,“好,吃完饭我陪你一起去。”
“东方穗芳。”李玄通忽然说道。
东方穗芳抬起脑袋,眼神疑惑道:“怎么了?”
李玄通抿了抿嘴道:“对不起……”
东方穗芳眼神温柔道:“说这个干嘛?”
“我昨天伤了你,你还那般照顾我……”李玄通愧疚道。
东方穗芳笑了笑,如沐春风道:“都过去了,别放在心上……你呀,真应该好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下次不要那么莽撞了知道吗?”
“知道了……”李玄通低下头道。
东方穗芳眼神温柔道:“知道就好,快些吃吧,我们也好早点儿出发。”
“嗯!”李玄通点了点头。
“这样才是乖孩子啊!”东方穗芳发自内心道。
午时三刻,梼杌谷灵芝巷野鸳鸯林。
李玄通与东方穗芳双双降落到了地上。
这是李玄通第四次来到这里,第一次是和李小乖一起,第二次是和春天一起,第三次是自己孤身一人,第四次则是和东方穗芳一起。
李玄通警惕地环顾了一周,直到没有发现可疑的人物后,他才取出了一张红狐半面佩戴在了脸上,那是李小乖的遗物,如今也是他为数不多的寄托。
昨夜李玄通讲述了许多关于李小乖的事情,所以东方穗芳自然猜到了这面具的来历,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走吧。”李玄通说道。
“好。”东方穗芳没有异议。
两人结伴一路前行,很快便来到了芦花巷常来客栈的门外,李玄通隔着弛道远远地向那座筑有六层的木楼看去,安静得像是一座石像。
东方穗芳则矗立在李玄通的身侧沉默着等待着,并没有出言催促他。
许久之后,李玄通才长舒了一口气,声音低沉道:“我们进去吧。”
“好。”东方穗芳点了点头,随即便迈动步伐便跟在了李玄通的身后。
待客堂的柜台中,锦珠远远的便瞧见了登门的客人,她随即便挤出了一丝热情洋溢的笑容道:“请问客官需要点儿什么?”
李玄通只与锦珠见过一面,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摘下了脸上的红狐半面,道:“是我,李玄通,请问秋天姑娘在这里吗?”
锦珠的表情一下子便愣住了,她木讷地点了点头,道:“在的,要我去请秋天姐姐出来吗?”
“麻烦你了。”李玄通点了点头。
“哦好,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叫她。”锦珠说完便走出柜台,进入了里间。
不多时,秋天便随锦珠从里间走了出来,当她看见李玄通的第一眼时便愣在了原地,眼中没有惊讶或是喜悦,有的只是一闪而过的失望。
秋天踉跄着脚步来到李玄通的面前,目光凿凿地看着他,眼眶微醺,声音哽咽道:“李玄通……真的是你……我的姐姐呢……”
李玄通闻言眼神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秋天见状伸手揪住李玄通的衣襟,泪眼朦胧道:“李玄通求求你告诉我……你把我的姐姐藏在了哪里……”
李玄通紧紧地抿着嘴,没有回答。
“你快说啊李玄通!”秋天揪着李玄通的衣领狠狠地摇晃了两下,随后两行清泪便顺着她的面颊流淌了下来。
李玄通舔了舔没有血色的嘴唇,无力地说道:“她……死了……”
“怎么会这样……”秋天闻言全身瘫软,若不是锦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说不定会跌倒在地上。
李玄通鼻尖一酸,哽咽道:“对不起秋天……我把春天弄丢了……”
秋天闻言便冲上前去再次揪住了李玄通的衣襟,然后捏起粉拳将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了他的胸膛上,泪涕横流道:“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我只想你把姐姐还给我!”
“快把姐姐还给我!”
“我就只有这一个姐姐了!”
锦珠见状连忙上去抓住了秋天的腕子,神色焦急道:“秋天姐姐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拿什么……冷静……”秋天的身体失去了支撑般地往下滑落,锦珠见状连忙托住了她。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李玄通弯曲膝盖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然后接连嗑了三个响头,声音内疚道:“对不起……”
秋天见状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转身扑入锦珠的怀中,然后埋头痛哭流涕了起来……她也不想那么咄咄逼人,可若是有得选,谁又愿意当个坏人呢?
秋天也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姐姐而已……她又有什么错呢?
锦珠安慰地拍了拍秋天的背,随即呼唤道:“小萍!”
“诶!”不多时,小萍便从里间的锅炉房中走了出来,观察了一番现场的形式后,她不明所以道:“怎么了锦珠姐姐?”
锦珠将秋天送入小萍的怀中,吩咐道:“你先扶秋天姐姐去休息,然后上去叫卫大哥下来。”
“哦好!”小萍没有多想便扶着秋天进入了里间。
待小萍离开之后,锦珠才连忙将跪地不起的李玄通给扶了起来,随后才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道:“李公子稍等,我失陪一会儿。”
说完,锦珠便转身进入了里间,不多时便捧着一身白色的衣裳缓缓来到了李玄通的面前,她眼眶微醺地抽了抽鼻子,哽咽道:“这是……春天姐姐缝制的衣裳,名为侠客行,她让我转交于李公子……”
泪水从李玄通的面颊上潸然落下,沉睡的记忆逐渐涌上心头……
“李玄通,当做的事还在前面等着你,你往后所要走的路也还很长……”
“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成为这天底下的绝顶大丈夫……”
“虽然救世这样艰巨的任务对你来说还过于沉重了些,但没有关系,路是靠一步一步踩出来的……”
“走得慢些,总没有错。晴天有阳光为你铺路,星夜也有月光为你打灯,走累了别忘了休息……”
“李玄通,待你迷茫的时候便喝一口青稞酒吧……”
“青稞酒浓烈,最适合剑客,可以为你洗去剑心上的凡尘……”
“或许溪风婆婆说得对,你还没有找回自己,但是不要妄自菲薄……”
“李玄通,人生很长,救世的意义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能活成自己的模样……”
“我没读过书,作不出什么诗句来,只会喝酒……”
“……”
李玄通下意识地捧过锦珠手上的衣裳,双手却止不住的颤抖,他难看地嚎啕大哭了起来,宛如落入了泥塘的孩童。
锦珠见状不忍直视,出声安慰道:“李公子,你一定要坚强,莫要辜负了春天姐姐的心意,我想她一定不希望看到你如今这般哭哭啼啼的模样……”
东方穗芳见状连忙取出怀中的娟子,然后一脸心疼地为李玄通擦拭着泪水,她知道人之所以感到痛苦,往往是因为当初的相遇太过美好……
不多时,一名银冠男子便走在小萍身前,悄然来到了柜台旁。
锦珠见状连忙打了个招呼,“卫大哥你来了……”
李玄通循声抬起头,吸了吸鼻子,道:“徐大哥……”
卫广平拍了拍黑衣青年的肩旁,长叹了口气道:“没事儿李老弟,那是春天自己的选择,怨不得你……不过,你切不可遗忘她为你所作出的牺牲。”
李玄通闻言噙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会铭记于心的。”
卫广平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便将把头凑到了李玄通的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道:“溪风婆婆让我告诉你,梼杌街上的那块妖王碑中封存有一柄剑,名为钦天。”
李玄通闻言一下子就愣住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卫广平,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卫广平见状拍了拍李玄通的肩旁,解释道:“你应该知道的吧?溪风婆婆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朱雀门的溪风尊者姜水寒,也就是春天的师父,我猜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要死了,所以才让我将此事转告于你。”
“李玄通,你颓废了这么久,是时候开始新的冒险了吧?”
“可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啊!”
李玄通伸手用衣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卫广平满意地拍了拍李玄通的肩膀,笑道:“去吧李玄通,勇敢的人可不会原地等待!”
李玄通闻言内心有所触动,将手里的衣裳递到东方穗芳的怀里,躬身作揖道:“谢谢你徐大哥,改日我一定会来拜访你……”
“嗯。”卫广平点了点头,“这才是男人该有的样子啊!”
“告辞!”李玄通再次躬身一拜,而后便带着东方穗芳一起转身离开了这里。
待二人临近门口时,卫广平忽然喊了一声,“李玄通!”
李玄通随即回过头来看向了立于柜台旁的银冠男子,等待着下文。
卫广平爽朗地笑了笑,豪迈道:“如果有一天你觉得累了,就来望楼罗找我,我请你喝酒!”
温暖的阳光下,黑衣青年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躬身端手执了一礼。
“哈哈哈!”卫广平见状蓦然仰天大笑了起来。
“……”
离开常来客栈之后,东方穗芳歪着头问道:“李玄通,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李玄通闻言眼神坚毅道:“去妖王碑取剑!”
看见李玄通脸上那副斗志昂扬的模样,东方穗芳发自内心地笑了笑,道:“好。”
不多时,两人便来到了妖王碑的所在之处。
李玄通离开客栈之后便没有再佩戴红狐半面,于是见过他真容的人都认出了他的身份,纷纷交头接耳了起来。
“诶诶!你们快看!那个人长得好像李玄通啊!”
“什么叫像!那个人分明就是李玄通!”
“可他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难不成是来找梼杌谷主报仇的?”
“诶!等等?那个方向是……妖王碑?李玄通到底想干嘛?”
“你们快看!李玄通好像把身后的剑给拔出来了!”
“……”
李玄通取出身后的长剑常平,随后提剑缓步来到了妖王碑前,他双目闭阖,轻轻伸出手触摸在了冰冷的石碑上。
下一刻,李玄通便感觉到神窍中的桃木剑蓦然剧烈地产生了一道共鸣,片刻后他才缓缓地撑开了双眼,这石碑之中果然藏有一柄剑。
周围的群众见状纷纷热议了起来。
“李玄通该不会是想劈开这妖王碑吧?”
“妖王碑可是我们红峡谷的尊严!我们一定要阻止他!”
“那你去阻止好了!我可不想激怒那头野兽!”
“难道你就愿意眼睁睁地看着李玄通在我们头顶上拉屎?”
“我呸!且不说李玄通没有在我头顶上拉屎,就算他真的在我头顶上拉了屎,我都得夸他拉的屎香!”
“好家伙!”
“诶!你们快看!李玄通要动手了!”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看见李玄通悍然举起了手中的长剑常平,无数的光环凝聚于那柄长剑之上。
在众目睽睽的注视之下,随着长剑的一剑斩落,下一刻,妖王碑便应声断裂成了两半。
没等围观的群众反应过来,一柄金色的长剑便蓦然展露在众人的视线当中,于是他们纷纷目瞪口呆了起来。
“妖、妖王碑里怎么会有一柄剑?”
“从来没听说过啊!”
“只需一眼便能知晓此剑的不凡!”
“问题是李玄通是从哪里得知妖王碑中留存有一柄宝剑的?”
李玄通在众目睽睽之下径直伸手握住了剑柄,一番酝酿之后便将那柄金色长剑从残垣断壁之中取了出来,然后将其缓缓地举过了头顶。
咚——
古钟长鸣。
李玄通蓦然发现自己置身于了一扇巨大的山门之前,他高高地抬头望去,只见牌匾上用金漆写就写着“白虎门”三个大气磅礴的文字。
李玄通见状心神骇然,没想到进入白虎门的方法居然是要亲手取出藏身于玄武驮碑中的长剑钦天。
李玄通放下手中的钦天剑,回身四处望去,却并没有发现东方穗芳的身影,心里希望她不要傻等在玄武驮碑之前。
咚——
古钟长鸣。
李玄通回过神来面对山门,然后警惕着视线走入了山门之中。山门内炉火飘香,却空无一人。
李玄通一路长驱直入,很快便登临了位于最高处的白虎殿,只见一位黑衣老者安静地矗立于殿前。
李玄通见状便加快步伐来到了黑衣老者的身前,躬身执礼道:“敢问这位前辈此地是否为白虎门?”
黑衣老者并没有回答,只是声音威严道:“把剑呈上来。”
李玄通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长剑钦天献宝似的呈现到了黑衣老者的面前。
黑衣老者一把夺过了李玄通手中的长剑钦天,随即便将其稳稳地端到了李玄通的脖颈之上,似乎下一刻便会将他斩作两段。
李玄通见状眉头微蹙,面色不惊道:“前辈这是何意?”
黑衣老者眼高于顶道:“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因此而吓得屁滚尿流罢了,现在起来勉勉强强吧。”
李玄通闻言宠辱不惊道:“敢问前辈是何人?”
黑衣老者面色不悦道:“那老东西没跟你提起过我?”
李玄通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
黑衣老者见状沉默了良久,随后才将长剑钦天从李玄通的脖颈上摘了下来,将其负手立于身后,声音缓和道:“从今往后,你李玄通便是我白虎门白虎尊者典淳的第一大弟子了,跪下拜师吧。”
拜师?
李玄通心神骇然,不明所以道:“这是为何?”
黑衣老者闻言连忙用长剑钦天的剑身拍了一下李玄通的脑壳,面色不悦道:“没有为什么!你只需要好好地听话就可以了。”
李玄通闻言点了点头,不料下一刻便被黑衣老者用剑身重重地拍到了脑壳,然后抱头鼠窜了起来。
黑衣老者面色不悦道:“还愣着干嘛?拜师啊?”
李玄通闻言这才双膝一弯,跪倒在了地上,俯身嗑了个头,恭敬道:“弟子李玄通拜过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