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夜不仅没有料到姜巧儿会如此反对自己远行,甚至还以为她会无条件支持自己,可是如今看来并不是这样的。
姜夜声音苦涩道:“可是姐姐,若你打开了笼子,那只鸟还会愿意留在其中吗?”
这一问,却像是触碰到了姜巧儿的逆鳞,她惊然回魂道:“我都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难道你真的想要忤逆我吗?我可是你的姐姐!”
“我……我……”青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一面是自己刚相认的姐姐,一面是最敬重的师父交由到自己手中的重任,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当姜夜把姜巧儿当做自己顾虑的同时,姜巧儿又如何不是真的把姜夜当做自己心中的底线呢?
姜巧儿扭过头,不想让青年看见自己心软的模样。
青年低下头,“姐姐……只有这一次可以吗?等我回去向师父复命了以后,我就下山来寻你……”
姜巧儿闻言,佯怒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冒险了!若你出了什么意外,叫我怎么办?”
青年久久没有言语。
“你往后若是胆敢不经过我的允许踏出公主府一步,就休想要再认我这个姐姐了!”姜巧儿放下狠话后,便快步离去了。
青年朦胧双眼,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苦涩。
女子没走出几步,眼泪就顺着脸颊汩汩的流淌而下,她伸出袖子擦拭着泪痕,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在某一天露出那样的丑态来呵斥与自己血浓于水的亲弟弟。
夜儿,我都是为了你好!她在心里这样说服着自己。
姜夜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住处,他现在的状态被称为失魂落魄也不为过。
“姜夜!”小显眼包推开门,瞬息而至。
姜夜此时却没有和少女打情骂俏的兴致,他哑然道:“悦儿,你来啦。”
“对啊!我来找你玩耍!”少女理所当然道。
不过她似乎看出了青年心事重重的模样,便关切道:“你怎么了姜夜?闷闷不乐的?”
姜夜也不知道该不该将此事告与少女,他唉声叹气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少女闻言,姗姗坐到了青年的身旁,善解人意道:“没事儿,你慢慢跟我说!我会耐心听你说完的!”
少女的理解,让姜夜漂泊的心有了一个依靠,于是他便将早上与姜巧儿面谈的事情统统告与了少女。
少女知道后心情也很沉重,于是出声安慰道:“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你们才相认不久,不如过几日再去问一下吧?”
姜夜却不这么认为,他哽咽道:“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觉得她的态度很坚决,肯定不会让我梁国的……”
“那可怎么办呐……”小显眼包也跟着他愁眉苦脸了起来。
“唉!”两人异口同声地叹了口气。
两人苦思无果。
这时涂山悦提议道:“不如你就留下吧,反正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吗?”
姜夜摇了摇头,道:“不行,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答应过师父,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涂山悦拗不过姜夜的坚持,她知道他的秉行如此,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只能再去哭求一次姐姐了!”
“好,那便以你所言!”姜夜闻言也觉得这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与其等待下去,不如主动出击。
巳时两刻,长寿殿内。
姜巧儿正在准备发动兵谏的要事,她已经为好几位位高权重的将军拟好了信件,即可就能交到他们手中,往后只需要熬过继位大典后,她便是姜国新的王了。
这时,白衣婢女素雪径直推开了殿门,然后匆匆忙忙地来到了姜巧儿身旁。
姜巧儿镇定道:“何事如此慌张?”
素雪道:“公主殿下,我看见姜夜和涂山悦跪在殿门外,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也不肯说,我便来问问此事是否与公主有关。”
姜巧儿当即就想通了他们是为何而跪,于是眉头微微皱起,不悦道:“让他们继续跪!我看他们能跪到几时!”
素雪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是昨夜才得知姜夜是姜巧儿弟弟的事情,所以也不好过问他们姐弟之间的事情。
“是!”说完,素雪便告退了。
素雪离开后,姜巧儿才褪去了脸上坚硬的外壳,她强忍住胸口上传来的剧痛,苦涩道:“夜儿啊,你是要逼死你姐姐吗!”
殿外。
高高的台阶下,青年与少女并排跪在坚硬的白玉砖上,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坚定和虔诚。青年在左,少女在右,他们十指紧紧相扣,注视着前方,似乎在向神明祈祷着。
可不断流逝的时间却让他们成为了雕塑,那么安静,又那么悲伤,只是他们眼中的光,从未熄灭过。
随着时间的流逝,涂山悦的体力渐渐跟不上来,虽然她脸色惨白得吓人,却仍旧咬牙坚持着……如果连这点儿苦头都吃不了,又怎么有资格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呢?
想到这,少女抬头看向了身旁的青年,他的侧脸是那么的迷人。
有他在的话,我便什么也不怕了!少女苍白的嘴角泛起了一丝甜蜜。
青年似有察觉,扭过头看向了少女,眼中满是宠溺。
于是乎,两人的十指便交叉得更紧了。
未时六刻刚过,少女便体力不支,侧倒在了青年的怀中。少女咬着苍白的唇,挣扎着还要跪,却被青年阻止了。
姜夜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温柔道:“没关系的,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少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嗯,我相信你。”
刚说完,涂山悦就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姜夜心疼地拨开了挡在她面颊上的黑发,然后重新定了定神。
申时七刻,长寿殿内。
这是素雪第四次来到这里了,她轻声道:“公主,姜夜已经于殿外跪了三个时辰了……”
姜巧儿闻言眼底闪过一丝不忍,嘴上冷声道:“跟我说什么?又不是我逼他跪的,他想跪就随他好了!”
素雪似是看出了姜巧儿的反常,拿起紫砂壶为她斟了一杯茶,“公主,你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气,所以这肯定不是你的真实想法。”
姜巧儿闻言眼神动容道:“你们都说我是姜国的长寿公主,可是只有我才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没有娘的女人罢了,而如今这个没有娘的女人,却终于有机会做一个姐姐了。”
“你说为什么姜夜就一定要离开我、离开姜国呢?他为什么就不能体谅我这个姐姐呢?”
“我为了他的安全,甚至愿意当个坏人,可他为什么就不能当一次乖孩子呢?我只是想要保护他啊……”
说到这里,姜巧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公主……”素雪没想到姜巧儿的心里居然藏有这么多情感。
“素雪,抛开所有的身份不谈,我只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
“公主……”
戌时五刻,长寿殿外。
青年与少女仍旧跪在坚硬的白玉砖上,只是比之最开始的意气风发,如今他们的状态已经如刚出生的小羊羔一般,摇摇欲坠了起来。
可不变的是他们的十指,仍然紧紧的交握在一起,他们彼此安慰着,就如同一对恩爱多年的夫妻一般。
亥时两刻。
青年终于支持不住,两眼一黑径直向前倒了下去,他足足凭借顽强的毅力,坚持了六个时辰。
少女想要起身去搀扶他,可是稍微一动弹才发现,她的双膝早已经麻木了,于是一个不慎,便趴倒在了白玉砖上苦苦挣扎着。
“姜夜……姜夜……”她虚声呼喊着。
就在这时,长寿殿的大门终于打开了。
姜巧儿提起裙摆,急急忙忙地奔下了楼梯,然后一下扑到姜夜身边,将他抱在了怀中,“夜儿!夜儿!”
这时素雪也来到涂山悦身边,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少女向姜巧儿低声祈求道:“姐姐求你了,答应姜夜,放他离开吧……他是那么倔强的一个男人,不应该一辈子都被困在笼子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想你就算是能够他所需要的一切,他也不会快乐的……”
姜巧儿闻言泪水潸然而下,“悦儿你不懂,这个世界太大了,夜儿总觉得自己能够征服它,那样是不对的……他太自信了,过刚易折,我害怕他某一天就会不告而别……我是他的姐姐,是一定要为他负责的,或许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吧……”
少女闻言却摇了摇头,“不,姐姐我懂,因为我已经劝过他了。但是在他心里面,只要有事情值得他去做,他就一定会去做的。即使那件事他明知根本完成不了,他也一定会义无反顾去做的!”
“姐姐,悦儿求你了,你就成全姜夜吧!”
“悦儿,难道就连你也要逼死我吗!”
“姐姐,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带着姜夜回家的!”
“悦儿,你拿什么保证!”这一句姜巧儿几乎是咆哮出来的,“我是他的姐姐,而他是我的弟弟!知道吗我们已经分开整整二十二年了!”
“人这一辈子,能有多少个二十二年!你能保证他这一次离开,就不会是永远了吗?”
少女噙着泪水,看了一眼仍旧昏迷不醒的青年后,她似是花光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向天伸出三根手指道:“我,北陌棘原,玉衡涂山氏,涂山悦,愿以性命起誓:若此次不能将姜夜安全带回家,便任凭东洲姜国长寿公主姜巧儿处置!”
姜巧儿似是被逼到了绝境,她瞪着一双泛红的眸子,强烈道:“好!”
“好!”
“好!”
姜巧儿缓过气来,眼泪却仍旧在流淌,她恨恨出声道:“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你们明日便出发吧!”
“素雪,你去安排一下!”
说完,姜巧儿便将姜夜递到了素雪的手中,独自漫步踩着台阶拾级而上。步入长寿殿后,她昭然回首,看了素雪怀中的青年最后一眼,凄然张开双手,亲自阖上了大殿的门。
从此公主不长歌,入主王庭霜听雪。
次日卯时六刻,公主府外。
春日昭昭,杨柳依依。
这里停着一辆驷马的马车,马啼嘶嘶,叫人觉得是个赶路的好时机。红衣服的婢女和马夫将昨夜昏迷后仍未醒来的青年搀着扶进了马车内。
而另一边,狐耳少女涂山悦与面前的白衣婢女素雪相互告别着。
少女踮起脚观望了一下素雪身后的公主府门口,落寞道:“姐姐真的不来送行吗?”
素雪哑然一笑,道:“是的,公主殿下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实在是抽不出时间……”
少女知道姜巧儿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不过她知道只要自己将姜夜完整的带回来见她,她就会明白了。
涂山悦点了点头,道:“嗯,好吧!你一定要记得提醒姐姐注意休息。”
“嗯,奴婢知道的!”说完,素雪便从袖袋中取出来两块相似的玉环。
她指着手中的两块玉环,轻声道:“涂山小姐,此物乃一对青日玉环,寓意为:歧路遇青鸟,有朝一日还。”
“公主希望涂山小姐与姜公子能够早日平安归来,特此赠别……”
涂山悦有些不知所措地接过了素雪手中的青日玉环,泪眼朦胧道:“素雪,替悦儿谢谢公主,告诉她说,悦儿一定会将姜夜安全带回来的……”
素雪哑然一笑,“希望如此吧……”
不多时,涂山悦向素雪挥了挥手后,便潸然坐上了马车。待马车内的人坐稳了以后,马夫很快就驱动了马车。
待马车走远后,姜巧儿才从公主府的门后,走了出来,她望着一路疾驰的马车,神色怅然若失。
“走了啊……”
素雪来到姜巧儿身旁,“公主……”
姜巧儿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吩咐道:“你去通知白靖山,就说时机已经成熟了。”
棋手可以轻而易举的改变棋子的人生轨迹,而棋子却无论如何也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姜巧儿不信,不信有人能够以整座浩土为棋局。可是她又很害怕,害怕姜夜真的会成为某个人的棋子。
就当是一场赌局吧,不过这一次我赌自己赢。姜巧儿想。
辰时两刻,驷马马车奔驰的路上。
青年在马车的颠簸中迷迷糊糊醒转了过来,膝盖上的酸痛让他不能自已。
少女时刻关注着青年,当他第一眼醒来的时候,便发现了,她关切道:“姜夜,你醒啦?”
姜夜听到了外面的马车声,嘴唇干裂道:“悦儿,我们为什么在马车上?”
涂山悦闻言,迫不及待道:“昨夜你晕倒后,姐姐便同意了!”
“那、那我姐姐呢?”姜巧迷茫中又有一些害怕道。
“姐姐没有来送我们,不过她送我们一对青鸟玉环,寓意为:歧路遇青鸟,有朝一日还……你姐姐她希望你能早点儿回去。”说完,涂山悦便将手中的一只青鸟玉环系到了青年的腰带上。
姜夜抚摸着腰间的玉环,心情有一些沉重,“姐姐她真的没有来送行吗?”
涂山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姜夜沙哑着嗓子道:“她不来送我,才是对的。我定然是惹她生气了……”
“我第一次做弟弟,便惹得姐姐不开心了……”青年怅然若失道。
涂山悦这时挽上了姜夜的胳膊道:“没关系的,我们回去再向姐姐赔礼道歉好了。现在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你去做呢!”
姜夜闻言,内心挣扎了良久,道:“也只能如此了,此番回去,便向姐姐道歉赔罪。”
这时,春桃为姜夜递来了一只水囊,后者觉得有些口渴,想也没想就喝进了肚里,喝完后还擦了擦嘴。
此后,马车在马夫王志的驱使下,逐渐向南行去。
在美好风景的熏陶下,马车上浓郁的悲伤气息才逐渐好转了起来。
王志以前是一名走南闯北的商贾,走访过很多国家和城池。他来过梁国很多次,所以并不陌生。
所以这一路上不仅充当着他们的马车,也充当着他们的向导,可以说是身兼多职了。而且他的行商经验十分丰富,诸如一路的食宿,都是由他亲自挑选,不仅价格公道,而且往往总是能享受额外的优待。或许这也算是商人特有的嗅觉吧。
从姜国过关到梁国,需要通行文牒,索性这些都由姜巧儿精心操办好了,根本就算不上难事,所以他们没有受到过多的阻碍就来到了梁国。
梁国的风水人情与姜国有很多不同,比如建筑,姜国少雨干燥,多使用的是木材;而梁国多雨多水,木头容易被白蚁蛀食,所以多用泥砖建筑屋舍。这边的女子也更倾向于穿着单薄的衣物,辗转回首间身姿婀娜,着实令不少外域的旅人心动。
这边的男子更不用说,只要天气闷热时,便会脱掉衣物,纵身投入水中畅游降暑,可谓是豪放至极。
随着王志的导向,一行人也越来越了解梁国的风采,并逐渐对它产生了别样的他乡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