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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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红土镇后,李玄通却不知自己要去往哪里。他要寻找一个名为白虎门的地方,可是师父告诉他白虎门到底在何处,只是让他一路向西,那么他就只能一路向西。

他从来没有独自走过这么远的路,他原以为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从东厨到半山腰的井边,直到后来下了山才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原来世界大着呢。根本就不像是《红松长谈》里所描绘的小江湖。

月光柔和清洁,微风有些潮湿,前行的道路并不平坦,中间分布有很多崴脚的碎石和水洼。路两边的灌木很少,更多的是刚冒出芽的小草,它们浅浅的铺垫了一层,更远处是没有种植庄稼的荒地和怪石嶙峋的丘陵。

风景很美,李玄通却无意欣赏,他只是意外地有些想念师父和师兄师姐了。他在想他们现在会不会也在牵挂着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落脚于一棵古树之下,因为是早春,树下有很多的枯树枝。他便随意拾取了一些,然后堆放在一起,并用火镰点燃了柴火。

温暖的火焰燃起,不少害虫都被驱离了这里。

李玄通时不时地往堆火中添入柴禾,他在想东方穗芳离开红土镇后会在哪里歇脚,又或许自己不应该逼迫她离开,她休息的时候又会不会想起自己呢,她会怪罪自己吗……思绪逐渐乱糟糟了起来。

可每当李玄通回想起东方穗芳临走前所说的那些道理时,便会窒息到喘不过气来。在此之前他的心从未像今夜这般被人狠狠地剖开过,于是他开始思考起了人生的意义。

可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你去问十个人就会得到十个答案。你去问一百个人就会得到一百个答案。这些答案都是对的吗?还是说这些答案都是错的呢?

李玄通不过是一个十八岁的青年,他的未来还很长,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去填写自己的答案……可是他直到很久以后才会明白,无论他今后所得出的答案有多么正确,都已经无法再传递给过去的自己了。

那是神,不不……是什么呢?只是一座桥,一座横架在时间长河上的稀松平常的小桥,你可以在上面短暂的滞留,也可以抬起头往前走。

可当你往前走之后,身后的桥面就会断裂、坍塌,而你的身前又会重新构筑出一段完整的桥面,容你通行。

你可以回头看,却不能回头走。

丑时五刻,方府的暗室之中。

只有一只狸猫耳朵的壮年男子挥舞着皮鞭,咬牙奋力地抽打着被捆绑在十字木架上的老男人,他赤裸着的上身已经遍布了骇人的血痕。

老男人忍受不了疼痛昏迷了过去,下一刻,一位兵士便提着一桶辣椒水倒在了老男人的身上,老男人被疼醒了过来,他痛声吼叫,声音却已经嘶哑难辨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房间里也传来了妇女断断续续的嘶啼声,其中还夹杂着她痛苦万分的哀求声。

方云目眦欲裂地瞪着面前的老男人,咬牙切齿道:“给我用锤子把他的鸟砸烂!给我狠狠地砸!”

卢旺财应声换了一把三尺长的锤子,喘了一口粗气后,这才抡起锤子狠狠地砸了上去。

方云阴狠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捏紧拳头,咬紧牙关,口中几乎要渗出血来,“李玄通!李玄通!李玄通!我对付不了你,那就让温容公奚氏来对付你!我要让你碎尸万段!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这时方才捂着耳朵从暗室的阶梯上慢慢地走了下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轮椅上面目扭曲的方云,有点儿质疑当初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如此纵容弟弟……

方云听见了哥哥的脚步声,连忙向他看去,急切道:“哥哥,公奚氏那边怎么说?”

方才挤出一丝笑容道:“公奚氏那边表示一定会派人去追杀东方穗芳,而且他们对李玄通很感兴趣,很乐意与我们合作。”

方云听完仰面发出了咯咯咯的痴笑声,“我派人盯着你呢!李玄通,我看你这次……怎么死!”

次日卯时。

李玄通简单的吃过米饼,收拾好行李后便背对着朝阳出发了。他遇见高山便翻过高山,遇见流水便淌过流水,遇见行人便虚心地问路。

虽然这些行人没有一个知道白虎门的方位,可他们却告诉李玄通可以去一百里外的久远镇问一问。于是他抱着希望,又开始了徒步的旅途。一百里路,饶是以李玄通的脚程也得走上三个半时辰。

虽然路途遥远,但与李玄通从小修行所经历的磨难相比起来却显得那么不值一提。他渴了便会喝水,饿了便会吃米饼,累了便会……他还没累过。

途中路过了几个村庄,居住的都是人族。李玄通也不害臊,径直去讨要了些井水解渴,有些村民见他一个人远游可怜,还给了些果子。不过也有敌意很强的村民跟着他走了十几里的路。

据热情的村民透露说他们这些都是被外乡人给坑害怕了,卑鄙的外乡人。

经时三个半时辰,李玄通终于来到了久远镇上。而且聪敏如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这里包括食宿在内大部分东西都是要收钱的。

李玄通恰好从江湖小说中了解过,‘钱财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财是万万不能的’便是他从书中领悟到的真理。

于是他为了获取钱财便开始四处打听了起来,引得路人纷纷回首驻足观望,他们的表情像是在嘲弄一只刚下山的猴子。

“这位兄台,在下囊中羞涩,能否暂且钱财,他日在下定会重重报答你的恩情!”

“你脑子有病吧?”那路人瞅了他一眼,便慌忙逃开了。

李玄通疑惑地摸了摸头脑,眉头一皱道:“奇怪,我见书中‘李远见大侠’便是这样获取钱财的呀?难道是我的语气还不够恳切吗?”

之后黑衣青年又四处去“获取钱财”,结果无一例外地失望而返。这令他心中顿生挫败。

不多时,一个外乡人四处借钱的消息便在小镇上很快的蔓延开来。有些人看热闹,有些人提防,有些人则想着如何动歪脑筋。

李玄通失魂落魄地走在街头,周围人肆意打量的目光令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鬼使神差的,他蓦然想起了东方穗芳……若是她在这里,又会如何获取钱财呢?

“俊公子!”

“俊公子!”

李玄通随着熙熙攘攘的视线向木楼上看去,只见一名鲜衣女子正倚靠在围栏上,向自己热情地招舞着手中的娟子。

“俊公子!我在叫你呢!”那鲜衣女子用娟子遮住半张脸轻笑。

李玄通看了看周围嬉笑的人群,又伸手指了指自己,不可思议道:“你是在叫我吗?”

那鲜衣女子嗤笑着点了点头,“你这呆头木讷的小子!我不是叫你又是在叫谁?”

周围的人群一边向黑衣青年投来了戏谑的目光,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激烈非常,令李玄通听得不是特别真切。

“姑娘你叫我作甚?”李玄通好奇地看着她。

鲜衣女子向黑衣青年抛了个媚眼,又招了招手,“你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人群中立马站出来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嘲弄道:“熏香姑娘叫你上去呢!”

“快上去吧臭小子!”

“有美事儿呢!”

“上去!”

“上去!”

“上去!”

众人哄闹了起来,在他们推泼助澜的帮助下,李玄通被推搡进了一家名为春满楼的建筑。

李玄通刚被推进门,里面又迎出来七八个香蜂蜜碟般的女子,她们纷纷抓住他的手腕和肢体,嬉笑着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在这些鲜衣女子的拥簇下,李玄通很快就被架到了三楼的某个房间中。

鲜衣女子们将他送入房间后,便狠狠地堵上了门。一瞬间房间就安静了下来。

李玄通惊魂未定地趴在门上伸出手猛敲,焦急道:“姐姐们,快放我出去!”

这时被众人唤作熏香姑娘的鲜衣女子捏起手绢,摇动着纤细的腰肢向黑衣青年走了过来,他眉眼如丝道:“俊公子,小女子是什么洪水猛兽么?竟叫你这般害怕……”

她露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呐。

女子哭泣便是李玄通的软肋,他顿时乱了心神,可最要命的是他居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让面前的女子伤心了。

他支支吾吾道:“熏香姑娘,我……我……”

熏香转过身去,用手绢佯装擦拭泪水道:“俊公子,您不要再说了,都是小女子的错……谁叫小女子的容貌如此不堪入目,害俊公子胆怯了……”

李玄通不知所言道:“没有的事儿,熏香姑娘人生得很美!而且……而且……”

熏香又回过头来看向黑衣青年,只是他的眼睛,佯急道:“而且什么?”

李玄通低下脑袋,不敢直视鲜衣女子的眼睛,羞赧道:“而且熏香姑娘也很温柔,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熏香闻言微微一笑,伸出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轻地拉起了黑衣青年的手,她芳心暗许道:“那俊公子,你喜欢小女子吗?”

李玄通闻言扯出了自己的手微微退后一步,面容一惊道:“这……这……”

熏香见状露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难道俊公子这是嫌弃小女子了么?”

李玄通又连忙急道:“不……不是的!只是觉得这样会不会太早了一点儿?”

熏香闻言撒泼道:“原来公子还是嫌弃小女子,既然公子不喜欢小女子,那小女子便从这里跳下去好了!”

说完,鲜衣女子就打算回头,向阳台外跑去。

李玄通见状连忙拉住了鲜衣女子的手腕,诚恳道:“不要跳啊!”

鲜衣女子并没有理会,泣声道:“公子快放手!让小女子去死就好了!这样小女子就不会碍着公子的眼了!”

“熏香姑娘,算在下求你了,千万不要跳!”李玄通死死抓住女子的手腕,不让她挣脱,“人命关天呐!怎可如此儿戏!”

熏香闻言随即便抱住了面前的黑衣青年,泣声道:“公子,你就要了小女子吧!小女子愿意为你当牛做吗!”

李玄通一听,面容苦涩道:“熏香姑娘,这太突然了,你容我再考虑考虑!”

熏香闻言背地里露出了一副鄙夷的面容,随即又如沐春风地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陪我喝一杯酒,喝过了这杯酒我就放你离开!”

“酒?”李玄通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接触到‘李远见大侠’最爱的饮品,顿时就呆愣住了。

熏香见状暗道一声不好,泫然欲泣道:“怎么……难道公子并不愿意吗?终究是小女子错付了……”

李玄通一想到能够喝酒,高兴还来不及呢,于是兴高采烈道:“当然不是,我很愿意喝酒!”

熏香见状还以为李玄通是个酒鬼,心中顿生出一阵厌恶感,不过脸上仍然莞尔一笑道:“那便好,公子随我来!”

熏香拉着李玄通走到了桌旁,然后端起酒壶斟满了两杯酒。

熏香端起两杯酒,随后又递给了李玄通一杯,含情脉脉道:“公子,来和小女子干了这杯酒!”

李玄通先是闻了闻,眼中异彩连连,随后露出笑容道:“好!”

熏香率先端起酒杯,然后闭上眼眸,眉头微蹙地喝光了杯中的酒水。

李玄通见状也学着鲜衣女子的模样,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水,他痛苦地砸了咂舌,实在是不愿意相信‘李远见大侠’居然会喜欢这么苦涩的饮品。

黑衣青年平生第一次质疑起了《红松长谈》中所描绘的小江湖是否真的存在,那些快意恩仇难道都如同东方穗芳所说都是虚假的吗?

人不应该如此虚伪才对啊?李玄通不相信,不相信那么完美的‘李远见’是由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杜撰出来的。

正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感觉侵袭上了李玄通的脑子,他眉头微挑,“熏香姑娘,我怎么……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熏香连忙过来扶起李玄通,吐气如兰道:“俊公子,你好醉了……”

“醉了?”李玄通的脑子已经转不过弯来了,“我怎的一杯就醉了?李大侠可是千杯不醉啊……”

熏香媚眼如丝道:“让我来服侍公子休息……”

“好……麻烦你了……”李玄通迷迷糊糊地晕了过去。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黑衣青年听见鲜衣女子怒骂了自己一声“真是比猪还重”。

他想不通熏香为何要辱骂自己,她不是一位温柔善良的女子吗……

当李玄通再次醒来,已经是当天的亥时三刻了。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杂物间的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朽木腐烂般的刺鼻味道。

周围太黑暗了,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李玄通站起身来,发现头隐隐作痛,他摸着墙壁向前走去,在尽头处发现了一道门。他尝试着去拉门,却发现门已经被反锁了,从里面完全打不开。

李玄通趴在门上,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发现外面有很多形形色色的人走动,他们看起来纸醉金迷的模样,似乎乐在其中。

他伸出手用力地敲了敲门,嘴上大喊道:“喂!有人吗!我被关在这里面了!喂!有人吗!”

“吵!吵!吵到老娘的客人了可怎么办!”

不多时,一位穿着华贵的老女人就带着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靠近了这里,她从腰间取过一大串钥匙,从其中翻找了许久才摸出来一把合适的。

门终于打开了,李玄通本想从杂物间里走出来,却被老女人身后的两个男人给堵住了出路。

老女人反手叉在腰间,气势逼人道:“混小子你想去哪儿啊?睡了咱们的姑娘就想跑?天底下哪有这样便宜的道理?”

李玄通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眉头微皱,疑惑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老女人瞪眼,理直气壮道:“你!睡了我们春满楼艳名远扬的头牌——熏香姑娘!明白了吗?睡了咱们这的姑娘就得给钱,这是规矩!”

李玄通面色一惊,后知后觉道:“什么意思?难道这里是青楼?”

老女人闻言嗤笑了一声,“哟?公子哥才反应过来这里是青楼哇?睡咱们姑娘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

李玄通闻言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讹诈了,就像《红松长谈》中所描写的那样,他只是不谙世事而已,并不是愚蠢。

“你们设局坑骗我?”他横眉倒竖道。

老女人闻言脸上乐开了花,嘲弄道:“哟?没看出来你还挺聪明的啊!你有本事就去报官啊!看官老爷怎么判不就行了吗?”

李玄通闻言又想起了《红松长谈》中有关于官民勾结的经典桥段,心中不禁一寒,原来江湖小说也并不是完全杜撰的,其中也会有许多的现实基础。

黑衣青年的脸上只有纯粹的愤怒,越压制便越膨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