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通一步上前伸出一臂将东方花容护在身后,眼神犀利地将对方扫视了一圈。
方才上前一步,道:“哼哼!这下落到我手里了吧,靖宁东方氏落雪王之次女——东方穗芳!”
东方花容面色一惊,她与李玄通对视了一眼,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显而易见的怀疑。她惊慌失措道:“方才,你有什么证据表明我就是东方穗芳?”
方才冷哼了一声,言辞犀利道:“就凭你手中的那把宝剑——绕指柔,此剑乃是东方家主于东方穗芳十五岁生辰时赠与,此事北陌皆知!东方穗芳,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东方花容心情急切,狡辩道:“你凭什么就断言说我手中的宝剑是绕指柔?你有什么证据吗?”
卢旺财闻言上前一步,指着自己唯一的兽耳道:“我可以证明,我在庭院外亲耳听见你与你那位李姓扈从说你的宝剑就名为绕指柔!”
方才再次冷哼一声,道:“东方穗芳,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掩饰的?我早已打听过了,温容公奚氏已经将你的头颅悬赏到了五十两黄金!乖乖束手就擒,我还能让你多过几天的快活日子!否则,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方云嘴角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李玄通,东方穗芳,你们也有今天?我一定会好好地折磨你们,我要将你们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百倍千倍万倍地奉还到你们身上!我要你们不得好死!特别是你——李玄通!”
“你踩烂了我的鸟!我也要踩烂你的鸟!我要一脚一脚地踩烂你的鸟!我还要让你亲眼看见我如何蹂躏你的女人!我还要砍下你的头颅,泡酒喝!我要让你后悔惹怒了我!我们玉林方家可不是好惹的!”
李玄通却不紧不慢地伸出小拇指挖了挖耳朵,毫不在意道:“你说够了没有?”
方云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咆哮道:“没有够!永远也不会够!李玄通,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李玄通把手放到面前,撅起嘴吹了吹指甲缝里的耳垢,道:“那你过来让我生不如死吧。”
方云此刻的心里防线彻底崩溃,他怒喝道:“杀了他!不,活捉他!把他绑起来,老子要慢慢玩!给我上!”
方才闻言眉头微皱,但还是对周围的兵士下令道:“给我上!”
包围圈中的兵士足有两百余人,有一些是人族的壮丁,而大部分都是资质良莠不齐的半妖,只有剩下的一小部分才是血统纯正的妖族。
李玄通见状眼神一凛,微微歪头道:“东方姐姐,你暂且保护好自己。”
东方穗芳眼眶湿润地点了点头,“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李玄通,如果你实在不敌,便自己突围去吧,不用管我……”
李玄通没有听她说完,一举放下背后剑匣置于地面,而后按下其顶部机关,剑匣顿时像孔雀开屏一般弹出来六把宝剑。
李玄通眼神冷静,他伸手轻轻一招,六把宝剑便如应声出鞘直冲天际。下一刻,六把宝剑便环绕游走于黑衣青年的周围,如同最忠诚的猎犬一般,将他保护在中央。
周围的兵士见状立马停住了前进的身形,虎视眈眈地看着场中的黑衣青年,不敢轻举妄动。
一时间局面便形成了僵持之状。
“装神弄鬼!给我杀!”
“一起上!不要怕!”
下一刻,不知道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后,兵士们便举起手中的武器向场中的黑衣青年围杀而去,顿时杀声震天。
李玄通冷眼旁观,径直一抬手,身边的数把飞剑便急射而出,快如影,行无踪。
刀光凛然一闪,冲杀在前的十几位兵士的手脚顿时断裂,残肢断臂四处横飞,散落在地上,一时间哀嚎遍野。
剩下的兵士面面相觑,冷汗直冒手脚哆嗦,根本就不敢再轻举妄动。
虽然一开始便知道李玄通不简单,但眼前的一幕还是令方家兄弟大开眼界,以气驭剑?这当今世上有谁能够做到这一点呢?不仅如此,场中的黑衣青年居然还以一人之力驾驭六把宝剑,而且看起来他还一脸驾轻就熟的模样,这真的有可能吗?
方才打赌,此人于世上已无敌手了。
而方云则吓尿了,这并不是他胆子小,而是他身体本来就没有痊愈,压力一大伤口便崩溃了。
方才根本无法想象李玄通到底是何方神圣,妖君?什么妖君?恐怕妖王也不过如此吧?
他只能连忙敕令一众兵士退后,然后赔着笑脸来到李玄通一丈处,并不是因为这个距离附和礼仪,而是这个距离能带给他足够的心里安慰。
方才额头上挤满了汗珠,嘴上虚与委蛇道:“前辈莫怪!前辈莫怪!”
李玄通摸不着头脑,却也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所以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方才的表演。
方才见状料想李玄通应该不至于大开杀戒,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强者往往都是不屑于向弱小者发难的。这就好比一头狮子不会在路边看见一只蚂蚁就上去踩一脚,因为路边的蚂蚁实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狮子根本就愿意多看一眼。
只要自己放低姿态,一定可以蒙混过关的。方才心中笃定道。
想到这里,方才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前辈这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李玄通并不知道方才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难道他不是为了帮方云报仇才在这里截杀自己的么?
“对对对!误会!前辈,天地良心!若是晚辈知道您有这御剑神通,晚辈哪里敢打前辈的主意啊!”说完,方才便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响亮地抽打在了自己的脸上,“我眼睛真瞎!我不识好歹我!我这个废物居然敢惹恼了前辈!”
李玄通初出茅庐,却也从江湖小说《红松长谈》中看到过如此场景,知晓了方才这是在向自己求饶。他从小就被师父教导不可滥杀无辜,看到对方知错了,索性也就借坡下驴,打算饶过方才两兄弟。
“够了够了……”李玄通看到方才脸上红红的掌痕,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怜悯之意,觉得他诚意十足,“我不杀你便是。”
方才闻言这才感激涕零,连忙道:“多谢前辈不杀之恩!多谢前辈不杀之恩!”
东方穗芳这时却径直跨出一步,柳眉横竖道:“不行!不能放过他们!”
方才闻言眼中生起了一丝仇怨,却抬头心惊胆战地看向了黑衣青年李玄通,这一刻,只有这位黑衣青年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
“东方姐姐这是为何?”李玄通不解地看着面前的黄衣女子,人命关天啊,岂能说杀就杀?之前他在苍蝇馆子中看见方云欺男霸女也只是废了他的武功而已,并没有夺取他的性命。
东方穗芳环顾了一周后,色厉内荏道:“他们如今知道了我的身份,一定会泄露给温容公奚氏,到时候无论我们逃到哪里都会被温容公奚氏追杀的!而且他们的秉行你也看见了,睚眦必报!如今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将来就会抓住机会杀死我们!”
李玄通觉得东方穗芳简直是疯了,就像初遇时她将剑横在自己脖颈前一般霸道,不可理喻。
他婉言道:“东方姐姐,这可是两百多条人命啊!怎么能说杀就杀?”
东方穗芳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心性单纯之人!难道他真的不谙世事吗?难道他真的不理解凡尘俗世中的勾心斗角吗?难道他真的领悟不到王朝政治中的残酷吗?他难道只会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吗?
可是如今李玄通是东方穗芳的保命符,她只能苦口婆心道:“李玄通,他们之前可口口声声地说过要如何如何折磨你我,难道你都忘记了吗?你以为他们只是说说吗?他们是真的会这样做的!他们如今在你面前磕头,不过是为了保留自己的小命罢了!”
方才闻言脸色苍白,他连忙下跪苦苦求饶道:“前辈手下留情啊!”
说完他便重重地嗑下了头颅,眼泪横流,“是小人冒犯了!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前辈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小人定当当牛做马以报前辈不杀之恩!”
东方穗芳的话确实令李玄通的信念产生了一丝动摇,他犹豫了一会儿,闷闷道:“可是……即便如此也不用夺人性命吧?我师父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觉得只要他们认真悔过,自然可以存留他们的性命……”
方才闻言宛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对对对!前辈说得对!我们都是真心悔改的!你们快磕头!快跪下给前辈磕头!”
周围的兵士闻言立马丢下了手中的兵器,然后面向场中的黑衣青年不停地磕着响头,就连方云也从轮椅上滚落而下,强忍着剧痛向李玄通的方向磕头。
方才苦苦求饶道:“前辈,我们都知道错了!放过我们吧!我们发誓一定会好好的改正,往后一定会好好地对待镇民,绝不会再欺男霸女了!”
一时间众人齐齐磕头,声如擂鼓。
李玄通一时动容,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场景,就连在江湖小说《红松长谈》中也不曾遇到过,两百余众当面为你磕头道歉的场面实在是太过于惊世骇俗了些,以至于江湖小说也不敢这么写。
东方穗芳见李玄通犹豫不决,却抬手拔出了手中宝剑绕指柔,径直朝方才的脖颈斩去,嗔怒道:“恶贼!休要蛊惑人心!”
方才不敢躲避,只能狼狈地向李玄通呼声道:“前、前辈救命啊!”
李玄通连忙抓住了东方穗芳的手腕,当场阻止了她的大开杀戒,婉言道:“东方姐姐你这是作甚?难道你真的要草菅人命吗?”
东方穗芳闻言却苦苦地摇了摇头,仗义执言道:“李玄通,你初入世,还不懂得世道的险恶……那些人表面上顺从你,心里却在盘算如何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你以为知错悔过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吗?”
“在如今的世道中大家都是明知故错而一错再错,你之所以对,你之所以讲话有人听,都是因为你强于他们,你若是没有这一身本领,你看他们还敬重你吗?”
“你我若只是那馆子的普通夫妇,面对那样能够使用妖力并且权势滔天的方云,你能护得住我吗?恐怕你也只能眼睁睁地看见我被那恶霸糟蹋去了吧?”
“你以为世道是善良的,那是因为你是善良的!你如今不铲除他们,待你走后,他们一定会将怒火倾泻在那小馆子里的夫妇身上!你以为你是保护了他们,其实你是害了他们!”
这一番话如同钢铁洪流般令李玄通沉默,良久后,他才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东方穗芳,哑然道:“所以……你也是在欺骗我……利用我……对么?”
东方穗芳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苦涩道:“不……不是这样的……”
李玄通强制压下心中的怒火与悲怆,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欺骗我说你的名字叫东方花容?”
“我……我只是不想因为这个名字为我们两个招来杀身之祸……你看他们,不就是因为东方穗芳这个名字才执意要围杀我们的么?”
李玄通吸了吸酸溜溜的鼻子,又问道:“那白虎门呢?你真的知道白虎门在哪里吗?”
东方穗芳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她无论如何狡辩都无法绕过这个谎言,她一开始就是觉得李玄通心性单纯,容易利用,才哄骗他在路上保护自己的……
事到如今自己又怎么能够独善其身呢?自己和方才他们不是一样的俗人吗?一样的奸诈狡猾……
李玄通取过浮游于近前的飞剑听雨,然后端起长剑指向了东方穗芳的脖颈,“东方穗芳,你为何……要欺骗于我?”
东方穗芳看见脖颈前凛冽的寒光,顿时心如死灰,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对不起……李玄通,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在遇见你之前,我便已经无家可归。我的娘亲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过世了,而她是被我父亲落雪王东方穗青亲手擒杀的,而我唯一的姐姐东方穗宁也被那个暴君送去了温容公奚氏和亲,整日都活在男人的阴影下……”
“而这个男人也为他的自大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就在昨日温容公奚氏的铁骑便踏破靖宁山,杀死了他……这也令我的姐姐东方穗宁的和亲成为了一个笑话——一个彻彻底底的笑话!”
“事到如今也没有好说的,能够死在你手中,也是我此生最大的荣幸了。”
说完,东方穗芳便闭上双眸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方才看着这一切目眦尽裂,他巴不得李玄通当场就砍下东方穗芳的头颅。
快砍下去啊!快砍下去!快砍下她的头颅!
李玄通犹豫了很久,还是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听雨,他有气无力道:“东方穗芳,你走吧。我并不是想杀你,我只是讨厌……被别人利用的感觉。”
“我不想成为别人借刀杀人的工具,亦不想成为别人五指间的牵线傀儡。”
“我仍旧会贯彻我的道,继续行走于天地间。”
“即使这条路上唯我一人孤身作伴,我亦无悔。”
“我身无拘,我道无穷。”
东方穗芳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黑衣青年,道:“好……我也希望你永远都是那个单纯善良的李玄通。”
黄衣女子收剑入鞘,她深情款款地看了黑衣青年最后一眼,“李玄通,若是可以,希望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
李玄通问道:“为何?”
“因为你太干净了……”黄衣女子执剑转过身,迈动了缓慢的步伐,“越干净的东西,就越容易受到污染……我怕到时候再也看不见你……心无瑕秽,目若荧光。”
李玄通看见那黄衣女子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有一些悲怆,却又无可奈何。黑衣青年也是在很久以后才得知,没有约定好再见后的离开,便被世人称之为诀别。
黑衣青年呆滞地凝望着黄衣女子离开的方向,很久以后才回过神来,看着这满地噤若寒蝉的众人,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自主散去了。
方才见状,连忙领着众人又磕了几个头,这才敕令兵士们散去了。他连忙走到李玄通面前恭维道:“前辈今夜是否要借宿于小人的府中?小人这就命人为您备好热水,让丫鬟好生伺候您……”
李玄通收回情绪,摇了摇头,规劝道:“不用了,你往后不可凭借权势欺男霸女,若是日后被我知晓,我定不轻饶于你!”
方才连忙拱手赔笑道:“当然了前辈!你让我往东我不会往西!你让我爬山我不会游水!我以后一定好好管教我的弟弟!也会好好对待镇子上的居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李玄通闻言满意地笑了笑,然后收好剑匣背上,“如此最好不过了。”
“好嘞!”方才见李玄通要走,连忙追上去,“前辈我送你一路吧!”
“不用,你回去吧。”
“好,都依前辈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