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九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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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衣女子将黑衣青年一路推行至了芦花巷的巷口才罢休了动作,她抬起衣袖擦了擦面颊上的水痕,又低头仔细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裳,而后才抬起头看向了面前的黑衣青年,却蓦然发现后者的背肩上已经呈现出了一片泥泞。

春天尴尬地伸手将鬓角的碎发挽至耳后,满脸歉意道:“姜公子,方才是小女子失礼了……”

“无碍。”李玄通摇了摇头,并没有因此追究。

春天闻言吸了吸鼻子,赔笑道:“姜公子,待会儿回客栈后,我帮你把衣裳洗了吧。”

“不用不用,待会儿我回去还要洗澡呢。”李玄通客气道。

“那正好,我一起给你洗了。”春天蓦然伸手挽住了李玄通的臂弯,脸上笑意盈盈,“我知道黄豆巷里头有一家天府酒楼,离这儿不远,咱们一起去吧!”

李玄通蓦然诧异道:“春天姑娘你真要去喝酒啊?这不是你方才想要逃离时随口的托词吗?”

春天闻言笑了笑,满脸真诚道:“怎么会呢?我说喝酒便是真的喝酒!从不虚伪。”

李玄通神色挣扎道:“可……可是我们之前不是才在玉娘巷的小菜馆里头喝过酒了吗?你还……还喝吐了呢……”

春天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什么之前,那是昨日二月十四申时喝的酒,所以又关我们今日二月十五丑时喝酒什么事儿?”

“再说了,不知是谁还安慰我说这次输了酒量等下次赢回来便是呢?”春天表情傲然地哼了一声,“我不管,我就是要今日赢你一次!”

“那可不行,我还要洗澡呢。”李玄通说完便想要往回走。

春天见状连忙伸手拖住了他,急切道:“不许回去!就这一次!算我求你了!秋天可是跟我说了,你只预付了三天的房钱!你到时候要是走了我可怎么赢回来!”

“就这一次,真的!我带你玩一个好玩的!保证你没有玩过!”

“不行,太晚了,我还要回去洗澡。”李玄通一如既往地拒绝道,说完便一寸一寸地将春天拖行着前进。

“别走!不许走!”春天眼见拉不住,连忙跑到李玄通面前,然后跳进他的怀里,像只大青蛙一般粘在了他的身上,抬头哀求道:“哎呀!不许走!大不了到时候我伺候你洗澡还不成吗!”

“春天姑娘你这样成何体统!快从我身上下来!”李玄通见状连忙伸手把住了春天的腰肢,想要将她从身上取下来。

春天见状连忙羞愤地大叫了起来,道:“流氓啊!耍流氓啊!”

惹得路人纷纷回头注目了过来,想知道究竟是谁在调戏妇女。

李玄通见状连忙松开了抓在春天腰肢上的手,然后将其摊开,向周围的路人表明自己是无辜的。于是众人便能清楚地看见黑衣青年身上青蛙似的挂着一位穿了金色衣裳的女子,不想是被侵犯的模样。

李玄通短叹了一口气,低声下气道:“快下来吧春天姑娘,算我求你了。”

春天闻言非但没有松开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娇声道:“不要!我才不下来呢!除非你跟我去喝酒!”

“太晚了,明天吧……”李玄通拒绝道。

“那、那我便一直吊着你!”春天如孩童般赌气道。

“那你的名声该怎么办?”

“那种东西能当酒喝吗!不要也罢!不要不要!快跟我去喝酒!”

“好吧。”李玄通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我可以跟你去喝酒,但不可多喝。”

“嗯嗯!往前面直走一百步!”春天并没有从李玄通身上下来的意思,语气反倒像是在指挥他。

李玄通见状不禁纳闷道:“不是!春天姑娘你快下来啊!难道你要这样一直吊在我身上吗?”

“我若放开了,谁知道你不会中途跑掉呢!”春天反驳道。

“快下来吧,我不会跑的。”李玄通一脸真诚道。

春天冷哼一声道:“我不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若你不从我身上下来,那我便不陪你喝酒了。”李玄通出言威胁道,说完便转身往芦花巷内走去。

春天见状心中不禁大急,连忙道:“好好好!你别走!我这便下来!”

春天说完,便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地从李玄通的身上爬了下来,下来后还不忘为他整理了一番身上的衣裳。

“嘻嘻……”她脸红地笑了笑,“姜公子我很体贴吧?”

“还行。”李玄通长叹了口气,“带路吧。”

“好嘞!”春天一脸笑意,“跟我走!”

“嗯。”李玄通没好气地点了点头,要不是看在对方手里有白虎门线索的份上,他早就溜了。

两人并肩,一路步行。而春天宛如变了性子似的,话语多得有些不像话,根本就没有歇过嘴。

“……你是没进去过天府酒楼,否则你便只念得住它的好了!跟其他喝酒的地儿不一样,里面的每个人都有生气儿,”

“哦,是吗。”李玄通不咸不淡道。

春天忽然像个孩子似的跳到李玄通面前,然后像个鹌鹑似的伸手指着自己,“你不信我?哼!没去过天府酒楼的人都这样说!”

“你没耍过酒吧?”

“耍酒?”李玄通疑惑道,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儿,“是划酒拳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划酒拳哪有耍酒有意思?”春天好地哼了一声,“你若是耍过酒,便会觉得那寻花问柳之地也就那么回事儿。”

春天说完,还小心地瞥了身旁的黑衣青年一眼,语焉不详道:“喂姜夜,你进去花柳地里面潇洒过吗?”

李玄通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如实道:“以前被人骗进去讹诈了一回,最后还是我把随身的佩剑卖了才得以脱身……”

春天闻言不禁讥笑了一声,“叫你年纪轻轻不学好,非要去花楼里面闯荡两下子!这叫什么,这叫活该!”

“不是的。”李玄通摇了摇头,“那时我才下山,到达了一个名为久远镇的城镇后便已经身无分文。我之前不谙世事,下山后才知晓钱财的重要性,只得四处去借,逢人便问,现在想起来才发现自己像个傻子……”

“那你最后借到了吗?”春天关切道。

“没有……”李玄通心灰意冷地笑了笑,“后来我经过一处名为春满楼的楼阁时,上面有一位姑娘不知何故,竟然在凭栏叫喊着我的名字,围观过来的人便把我推进了楼中。”

“这时又恰逢七八位打扮艳丽的姑娘围着我,把我推上楼,送进了那位名为熏香的姑娘,她设计骗我喝下掺了迷药的酒水……我从未喝过酒,便想尝尝味道,索性也就没有多想地喝下了酒水……”

李玄通抽了抽酸涩的鼻子,继续道:“当天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我发现自己被春满楼的老鸨给关进了杂物间里。我千呼万唤了许久,她才过来打开了门……”

“后来老鸨当着那晚所有人的面用言语羞辱我,骂我是个穷鬼,还污蔑我糟蹋了她们的姑娘给不起钱……”

李玄通停下话语,吞咽了一口唾沫,“我当时身无分文,没办法自证清白……只能然后我便想卖出自己的随身宝剑,以此来抵偿债务……没想到那些观客却骂我贩卖宝剑便是贩剑,在花楼里贩卖宝剑,便是来花楼贩剑。”

“还好最后有人识货用一百两买下了我的宝剑,我也由此自春满楼中逃离了出来……”

春天闻言沉默了半晌,才问询道:“所以你才从来不喝醉……是吗?”

李玄通道:“嗯,我不会再让自己那般被动了。我师父说吃了亏便叫长教训,得记一辈子,所以我不能忘。”

春天有些揪心,她原本以为李玄通是那般浪荡子,没想到他身上还有这般故事,于是抿了抿嘴,道:“抱歉了姜公子,先前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还那般出言诋毁你,还望你别往心里去。”

“无碍,我只当是有人再提醒我一次千万不要犯错。”李玄通并没有放在心上,他已经不是刚下山的那位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少年了。

经过重重的磨炼之后,李玄通的内心已经变得坚韧无比,绝非三两句玩笑之语便能够打破的。

春天暗自唉叹了一声,踌躇道:“姜公子,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愿闻其详。”李玄通蓦然看向了身旁的金衣女子,眼神无比真诚道。

春天见状又犹豫了,半晌后忽然玩笑道:“等你耍酒赢过了我再说!”

李玄通也玩笑道:“那没办法了,春天姑娘可曾记得你昨日喝酒输给我了一个条件?现在不正是使用这个条件的最佳时机?”

“啊?”春天闻言小脸皱作了一团,“你耍赖皮!”

“我没有。”

“我才不要!你再讲一个!”

“我方才讲过了,礼尚往来,所以轮到你了!”

“不要!”

“那便是春天姑娘耍赖皮!”

“我没有!你方才用条件威胁我,投机取巧!”

“那是我努力赢得的!是你技不如人!”

“我记住你这副嘴脸了!待会儿有本事再赌一个条件!不,两个!这样你输给我的话,便一个条件也没有了!而我,还有一个条件可以用来使唤你!”

“威胁我?”

“敢不敢?”

“谁怕谁!”

“嘿嘿!有人待会儿输了要哭鼻子咯!”

“秋天姑娘知晓你有这般孩童的秉性吗?”

“你威胁我?”

“彼此彼此!”

“走着瞧!到了,敢进不敢进?”春天指着面前装潢陈味的四层酒楼,扭过头问向了一旁的黑衣青年,脸上自信满满。

看着头顶用“天府酒楼”四个金字写就的招牌,李玄通笑了笑,初生牛犊不怕虎道:“怎么不敢进?你先进!”

“我先便我先!跟我来!”说完,春天便先行了一步。

李玄通见状连忙跟了上去。

刚进门,一名酒保便十分狗腿地迎接了过来,他看见了春天后满脸笑意地打趣道:“哟!稀客啊!春天掌柜的这是找着机会儿溜出来了啊?没给您妹妹瞧见吧?当心您这边刚喝一般,她跑过来给您逮回去了!”

此言一出激起千层浪,周围的酒客纷纷响应起了笑声。

春天闻言没好气地踢了这酒保一脚,玩笑道:“好你个阿瓜,这么长时间没见长本事了啊?居然敢开老娘的玩笑了!”

阿瓜开心地揉了揉不疼不爽的屁股,笑道:“这不好就没见着咱姐了吗!我高兴得嘞!”

其中一位长胡子的酒客猥琐地笑了笑,红光满面道:“常来客栈那掌柜的,这老长时间没见,你胸上那两团肉也没啥长进啊不是!瞧着还小了些嘞!”

此言一出又迅速得到了周围酒客们笑声的回应。

“木匠你又开春天这妮子儿的玩笑,当心你家那怎么吃不饱的婆娘趁夜来捉你回床榻上去!”

“哈哈哈,要我说春天姐可比你家那婆娘有味道多了不是?”

“去去去!卖虾的臭老头!养蚕那屋里的坏小子,都是缺心眼儿!尽瞎掰扯些有的没的!”长胡子的酒客嘴唇蠕动,随即往嘴里塞了块儿水煮豆腐用来压压惊。

众人见状不禁开怀大笑,这削木头的老酒鬼!

春天听闻他们这般谈论自己,脸色也不禁红润了起来。

李玄通忽然找到了一股《红松长谈》中提到过的江湖气,心中的坏情绪不禁一扫而空。

酒保阿瓜这时却注意到春天身后的一副新面孔,不禁笑问道:“哟!这是咱姐刚找来的如意小郎君吧?哟!瞧着可真俊呐!比十个阿瓜都俊!”

春天身后的红狐尾不禁高兴地摇了摇,嘴上却没好气道:“呸呸呸!什么如意小郎君?尽瞎说!别学打滚巷那老酒鬼说话!”

这时角落中一位白头发的灰狼妖族老头笑道:“哎!我说常来客栈那丫头!你找如意小郎君你妹妹知道吗!”

此言一出,坐镇此地的酒客纷纷端起酒敬向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位老头。

“老馄饨说得好!我看呐那丫头毛都没长齐呢!”

“哈哈哈!什么毛没长齐?我看呐人家年纪可比你大多咯!看样子你得喊她一声娘也不为过!”

“所以说常来客栈那掌柜的是在老牛吃嫩草咯?”

“哈哈哈!可以可以!让我们敬老牛吃嫩草!”

“喝一个喝一个!”

“喝!”

这里似乎从不曾冷场过。

看春天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浓,李玄通连忙站出来解围道:“大家误会春天姑娘了,我与她只是……只是普通的朋友罢了。”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便哄堂大笑了起来。

“这小子是白面书生还是愣头小子啊?”

“怕是没有见过那妮子喝酒时的样子吧哈哈哈!”

“哎哟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手撩长裙、脚踩长凳、叉腰喝酒……哪一点配得上姑娘二字哟!这小子喝昏头了吧?”

“就是就是!都不跟人家俊小子酱实话,不害臊哟!”

春天闻言当即便红着脸辩解道:“我、我当时穿了裤子的!”

“哟!这丫头还急红了脸!”

“来来来小伙子,坐过来,咱再给你撂几个狠的家伙事儿!全是春天的惊天之举!”

“春天这妮儿平时总是冷冰冰的样子,还不是装给常来客栈那些小丫头看的!其实骨子里啊塞着一股爷们儿的精气神!就是豪气!”

“依我看呐!春天定是投错了胎!白埋汰了这么好的一副身子咯!整天跟个男人似的,给客栈里头的娘们儿摆脸色!跟我们这些酒鬼喝酒唱高歌儿!”

“哈哈哈!形象具体!就是有些娘们唧唧的!”

“快、快跟我走!这些臭男人又要讲荤话了!”春天闻言脸上绯红,窘迫得挂不住,连忙牵过李玄通的手,然后拉着他顺着楼梯往楼上去了。

“啧啧啧!这丫头还知道在男人面前害羞哩!”

“都四十多岁了,也该到嫁人的年纪咯!”

“那以后怕是要经常待家里奶娃,来不了黄豆巷这好地方咯……”

“啧啧啧,属实是又少了一个好玩儿的酒伴,这酒喝着没意思了……”

“哎……别扫了兴,天要下雨,姑娘要嫁人,这谁拦得住啊?再说了,哪家的姑娘不嫁人啊?就算是仙女儿那也是要嫁人的!喝一个喝一个!”

“走了一个春天,还会来一个夏天、秋天、冬天、艳阳天……垂头丧气地干啥呀这是?”

“一个人带着二十几个姐妹熬这么多年了,也该熬出头咯!让我们敬春天这丫头一杯!”

“好!敬春天一杯!”

“喝!”

“……”

春天没有停歇,牵着李玄通顺着楼梯一路小跑到了三楼,擅自寻了张靠窗的桌子,然后便对远处正在擦桌的酒保招呼了一声。

没过多时,一位小眼睛的酒保便走了进来,只见他笑容满面道:“哟!春天姐我这不是来得巧了么!足足三个月都没见着您了!怎的今日有空上三楼来吃酒啊?”

春天看了一眼对面的黑衣青年,笑道:“带了个朋友来。”

“哦?您这朋友长得可真俊呐!今儿想喝什么酒啊?”酒保笑着奉承了一句。

春天没有犹豫,笑道:“来个九碗酒耍一耍。”

酒保闻言喜上眉梢道:“好嘞!要来点儿小菜吗?都给您半价!”

“来两盘儿油炸花生米,其他的小菜少出点儿,都不够味儿。”

“好嘞春天姐,稍等!”酒保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待酒保离开后,李玄通才出声问询道:“这九碗酒是何物?”

春天笑了笑,道:“九碗酒便是九种不同的酒,我先跟你讲一下这其中的规矩吧。”

李玄通点了点,“好,春天姑娘请讲。”

“不可以。”春天摇了摇头,“在外头你可以喊我姑娘,但在这里头,你便不能用雅称了,这样喝酒少了风土气儿便喝不痛快了,明白吗?”

李玄通开了窍似的笑了笑,道:“好的,春天。”

春天闻言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首先这九碗酒分别是分为三种。”

“哪三种。”李玄通捧场道。

春天笑道:“这一种叫鬼门关,有三碗酒,分别是裙下死、驴打滚以及窝里横,都是一等一的烈酒,全部喝下去能将人送走,所以叫鬼门关。”

“这第二种叫王不留行,也有三碗酒,分别是不求人、晃眼睛以及过门槛,算是次一等的烈酒,喝不醉老酒鬼,也喝不死小酒鬼。”

“这第三种叫乐逍遥,也有三碗酒,分别是溜兔子、稻花香以及仙子笑,都是一等一的美酒,喝一口便足以令人飘飘欲仙。”

“这三种加起来,便是九碗酒了。游戏规则很简单,那便是先将装有王不留行酒以及乐逍遥酒的六个酒碗打乱顺序后排成一排,而后两个人分别用骰子来决定自己喝哪一碗酒。”

“而我们每喝一碗呢,酒保便会按照顺序依次为我们补充这六碗酒,直到我们中某一个人将这九碗酒全部喝进肚,这游戏才算结束,你听明白了吗?”

李玄通闻言问询道:“你的意思是,同一碗酒我们两人都可以重复喝,但不能将这九碗酒都喝进肚子里对吗?”

春天点了点头,道:“没错,如果你将这三种九碗酒都喝进了肚子,九碗酒一中和,便会令你短暂的中毒,之后你就会晕过去至少一炷香的时间,大家都很好辨别到底是谁喝了这九碗酒。”

李玄通心中了然道:“原来如此,所以说如果想要赢得游戏,最多只能够喝到八碗酒。”

春天好心地提醒道:“没错,所以如果你输了,便得答应我一个,哦不,两个条件!”

李玄通闻言不由得一笑,打趣道:“那如果你输了,不就得答应我三个条件了吗?”

“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春天不甘示弱道。

“若是我赢了又当如何呢?”李玄通回敬道。

春天不以为意道:“你若是赢了,我便需要答应你三个条件,你想让我干嘛便让我干嘛!我都依你,绝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