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音没想到会在这偏僻的山道上遇见沈翊。她正弯腰采集一株罕见的紫灵芝,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响。转身时,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站在三丈开外,一袭青衣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沈...沈师兄?蓝音手中的药篓差点掉落。五年了,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星。沈翊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重逢。他握剑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蓝姑娘。他生硬地称呼道,刻意保持着距离。
山风卷着落叶在两人之间盘旋。蓝音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香囊已经褪色,那是当年她亲手缝制的。她突然想起祖父临终前的嘱托:若见到那孩子,替我说声对不起
师父他...沈翊突然开口,又戛然而止。祖父去年冬天过世了。蓝音轻声道,他一直在找你。沈翊身形晃了晃,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他别过脸去,但蓝音还是看见了他泛红的眼角。当年那场误会,让最受祖父器重的弟子负气出走,从此杳无音信。
我听说这山中有七叶凤凰花。沈翊突然转了话题,你要找的可是这个?
蓝音惊讶地抬头。这是配制回魂香的主药,她此次出行的真正目的。除了药王谷的人,不该有人知道这个配方。
你怎么...
跟我来。沈翊转身走向密林深处,背影挺拔如松。蓝音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穿过一片荆棘丛,眼前豁然开朗——断崖边盛开着大片金红色的花朵,在夕阳下宛如燃烧的火焰。
当年师父教我认药时提过,你天生寒症,需要这味药引。沈翊的声音很轻,我这些年...一直留意着。
蓝音鼻子一酸。她蹲下身小心采集药草,忽然听见沈翊闷哼一声。转头看去,他右臂衣袖已被鲜血浸透。
你受伤了?她急忙上前。
无碍,前日除妖时被划了一下。沈翊想要躲开,却被蓝音强硬地拉住手臂。掀开衣袖,一道狰狞的伤口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这是毒伤!蓝音脸色骤变,为何不说?
沈翊沉默地看着她熟练地处理伤口,忽然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操心。
这句话让两人都愣住了。当年在药王谷,沈翊总是带着一身伤回来,蓝音便一边数落一边给他上药。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
为什么要走?蓝音终于问出这个压在心底多年的问题。
沈翊望向远方的群山:那年我偷看师父的《毒经》,以为他...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何意义。
蓝音手上动作一顿。《毒经》是药王谷禁书,但祖父从未责怪过弟子们的好奇心。除非...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祖父留给你的。
沈翊颤抖着拆开信笺,脸色越来越苍白。原来当年有人下毒害他,师父发现后故意将他逐出师门,实则是为了保护他远离危险。
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映在沈翊泪流满面的脸上。他对着药王谷的方向重重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岩石,肩膀剧烈抖动。
蓝音静静站在一旁。山风渐凉,她解下披风轻轻搭在沈翊肩上。
跟我回药王谷吧。她轻声说,那里需要一个新的主人。
沈翊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光芒。他小心收好信笺,郑重地向蓝音行了一礼:多谢师妹。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蓝音眼眶发热。她转身掩饰自己的失态,却听见沈翊在身后说:你的寒症,我会想办法治好。这是...我对师父的承诺。
暮色中,两人沿着山道并肩而行。沈翊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竹笛,吹起药王谷流传的古调。笛声悠扬,惊起林间栖鸟,也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蓝音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脚步不自觉地轻快起来。她知道,这次带回药王谷的不仅是救命的药材,还有一个迷途知返的家人。
夜色渐浓,山间升起薄雾。蓝音点燃一支药香,淡淡的草药气息在两人之间萦绕。沈翊停下笛声,望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出神。
这是安神香?他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
蓝音点点头:祖父改良的方子,加了一味月见草。她顿了顿,你走后,他常常整夜不能安睡。
沈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竹笛上的刻痕,那是师父当年亲手为他做的。月光下,蓝音看见他眼中闪烁的水光。
前面有个山洞,今晚就在那里休息吧。沈翊突然说道,率先向前走去。蓝音注意到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想必是毒性开始发作。
山洞干燥温暖,沈翊熟练地生起篝火。火光映照下,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蓝音取出刚采的七叶凤凰花,又从药篓里找出几味辅药。
把上衣脱了。她命令道,语气不容拒绝。
沈翊苦笑:师妹还是这般强势。但还是依言解开衣襟。蓝音倒吸一口冷气——他胸口竟有一道陈年旧伤,形状可怖。
这是...
三年前在苍梧山除妖时留下的。沈翊轻描淡写地说,差点要了命。
蓝音咬住下唇,取出银针为他施药。药汁渗入伤口时,沈翊浑身紧绷,却一声不吭。她想起小时候他明明最怕疼,每次上药都要大呼小叫。
你变了很多。她轻声道。
沈翊望着跳动的火焰:人总是要长大的。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蓝音急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触手却是一片滚烫。她暗叫不好,毒性比想象中发作得更快。
撑住!她迅速配好药剂,却见沈翊已经意识模糊,嘴里喃喃念着师父。
情急之下,蓝音划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入药碗。药王谷嫡传的血脉有解毒奇效,这是她最后的办法。
喂药时,沈翊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要救我...他的眼神涣散,却执拗地追问。
蓝音将药碗抵在他唇边:因为药王谷的人,从不放弃任何一个生命。这是祖父常说的话。
沈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乖乖喝下药汁。片刻后,他沉沉睡去,呼吸渐渐平稳。蓝音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
夜深人静,只有篝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蓝音望着沈翊熟睡的面容,想起许多往事。那个总爱逗她生气的师兄,那个为她摘来山间第一朵迎春花的少年,如今就躺在眼前,却又那么陌生。
她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忽然被他抓住手腕。沈翊在睡梦中低声呢喃:对不起...师父...对不起...
蓝音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她知道,这些年来,痛苦的又何止祖父一人。
天亮时分,沈翊的高烧退了。他醒来时,看见蓝音靠在洞壁上浅眠,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晨光透过洞口照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却还是惊动了她。
感觉如何?蓝音立刻清醒过来,伸手探他的额头。
沈翊不着痕迹地避开:好多了,多谢师妹。他整理着衣衫,忽然发现胸前的伤口被细心地包扎过,还系着一个精巧的结。
我们该启程了。蓝音收起药篓,再走半日就能到药王谷。
沈翊站在洞口,望着远方云雾缭绕的山峦,久久不语。那里有他最深切的怀念,也有最沉重的愧疚。
我...真的可以回去吗?他轻声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蓝音走到他身旁,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尝尝,我按祖父的方子做的茯苓糕。
沈翊接过,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唤醒记忆。小时候练功晚了,师父总会让厨房给他留一碟茯苓糕。
味道如何?蓝音问。
沈翊咽下糕点,声音有些哽咽:和从前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晨光中,某些隔阂似乎正在消融。蓝音背起药篓:走吧,药王谷的桃花该开了。
沈翊跟在她身后,脚步渐渐坚定。他知道,这次回去,不仅要面对过去的错误,更要承担起药王谷的未来。但此刻,看着前方那个纤细却坚韧的背影,他心中竟生出几分期待。
山路上,几只早起的山雀叽叽喳喳地飞过,仿佛在为他们引路。远处,药王谷的方向,朝阳正冉冉升起。
山路蜿蜒,晨露未干。蓝音走在前面,不时停下脚步采集路旁的药草。沈翊跟在她身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熟练的动作上。
你采药的手法比从前更娴熟了。他开口道,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赏。
蓝音头也不抬:这些年药王谷就剩我一个,不熟练些怎么行?她语气平淡,却让沈翊心头一紧。他想象着她独自支撑药王谷的样子,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转过一道山梁,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远处青翠的山谷中,隐约可见药王谷的飞檐翘角。沈翊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呼吸也变得急促。五年了,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
害怕了?蓝音回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了然。
沈翊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
蓝音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祖父若在天有灵,只会高兴你回来了。
两人继续前行,山风送来阵阵药香。沈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药王谷特有的气息,混合着数十种草药的清香,让他恍如隔世。
临近谷口,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从树后窜出来,拦在路中央。那是个约莫十岁的男孩,手里举着一根木棍,警惕地盯着沈翊。
阿宁?蓝音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男孩没有回答,反而用木棍指着沈翊:师姐,他是谁?师父说过,不许外人进谷!
沈翊一怔,随即苦笑。原来药王谷已经有了新的弟子,而自己,竟成了外人。
蓝音蹲下身,柔声对男孩说:他不是外人,是你师兄。沈翊师兄回来了。
阿宁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沈翊:你就是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师兄?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沈翊心里。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是我。
蓝音皱眉:阿宁,不许无礼。
男孩撇撇嘴,但还是放下了木棍,转身跑进谷里,边跑边喊:师叔!师姐带那个人回来了!
沈翊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脚步。蓝音回头看他:别在意,阿宁是两年前我从山下捡回来的孤儿,性子野了些,但心地不坏。
沈翊摇摇头: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被逐出师门的人。
那现在你回来了。蓝音坚定地说,伸手拉住他的袖子,走吧,大家都在等你。
谷中的景象渐渐清晰。药田依旧整齐,只是多了几块新开垦的地;练武场上,几个陌生面孔的弟子正在习武;远处的药庐炊烟袅袅,传来阵阵药香。
沈翊的目光落在主屋前的台阶上——那里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是当年教授他医术的二师叔。老人拄着拐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他,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沈翊松开蓝音的手,一步步走上前,在台阶下重重跪下:二师叔,不肖弟子...回来了。
老人手中的拐杖啪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走下台阶,枯瘦的手抚上沈翊的头顶,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蓝音站在一旁,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她知道,从今天开始,药王谷终于要迎来新的篇章了。
二师叔的手在沈翊肩头重重按了按,随即转向谷中众人,声音虽沙哑却掷地有声:都看清楚了,这是你们的大师兄沈翊,从今日起正式回归药王谷!
弟子们面面相觑,有几个年长的依稀记得当年的事,低声交头接耳。阿宁躲在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张望。
还不快见过大师兄?二师叔提高声音。
稀稀落落的问好声响起。沈翊直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药王谷正厅的匾额上——济世为怀四个大字依旧金光闪闪,只是边角处已经有些褪色。
蓝音走上前来:二师叔,沈师兄身上还有伤,需要静养。
老人这才注意到沈翊苍白的脸色,急忙道:快,去东厢房歇着。蓝音,你亲自照料。
东厢房是当年沈翊住过的地方。推开门,陈设几乎没变——靠窗的书案,墙角的药柜,甚至连床榻上挂着的驱蚊香囊都还在。沈翊的手指抚过书案上的一道刻痕,那是他十五岁时不小心留下的。
这些年...一直没人住?他轻声问。
蓝音正在整理药箱,闻言顿了顿:祖父不许别人动这间屋子。每月初一,他都会亲自来打扫。
沈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走到床前坐下,突然发现枕边放着一本熟悉的蓝皮册子——《药王谷弟子手札》,是他当年离开时没带走的。
翻开扉页,上面多了一行字迹遒劲的批注:此子天赋异禀,望有生之年能再见。是师父的笔迹。
啪的一声,一滴泪水落在纸页上。沈翊慌忙合上册子,却听见蓝音说:哭出来会好受些。他抬头,看见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站在面前,眼里满是理解。先喝药吧。她把药碗递过来,加了蜂蜜,不会太苦。沈翊接过碗,药汁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小时候他最怕喝苦药,每次都要师父哄着才肯喝。如今这碗药苦中带甜,却让他更加难受。蓝音...他放下空碗,声音沙哑,我想去看看师父。后山的竹林依旧郁郁葱葱。沈翊跪在师父墓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墓碑上的字迹很新,显然是后来重新描过的。师父,弟子回来了。他抚摸着冰凉的碑石,弟子...知错了。山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回应他的忏悔。蓝音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他们师徒最后的对话。日落西山时,沈翊才缓缓起身。他的眼睛红肿,但神情却比来时轻松了许多。师父说...原谅我了。他对蓝音笑了笑。蓝音点点头,递给他一块素白的手帕:擦擦脸吧,一会儿弟子们该等着见大师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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