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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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芷低头看着掌心闪烁的星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转身时,她看见茵儿捧着尚带露珠的杏花枝,玉瑶提着刚熬好的安神汤,两人都穿着崭新的宫装,鬓边簪着同样的金镶玉珠花。

娘娘。她们异口同声地行礼,眼角却闪着泪光。苏芷伸手去扶,发现茵儿腕间的守宫砂完好如初,玉瑶的十指纤长完整。御花园里传来孩童的笑声,几个小宫女正在追逐嬉戏,其中有个扎双髻的丫头,分明是当年因打碎贡品被杖毙的小梨。

新帝的冕旒被风吹得微微晃动,十二串白玉珠后,他的面容渐渐与苏芷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合。那是先帝在位时,总在御书房窗外悄悄放杏花的小太监。有次她追出去,只看见月白衣角闪过朱红廊柱。

皇城开始落下淡金色的雪。苏芷接住一片,雪花在她掌心化作半透明的蝴蝶。宫墙上的彩绘突然流动起来,百鸟朝凤图里的孔雀展开尾羽,抖落无数星子般的磷粉。御河里的锦鲤跃出水面,鳞片折射出七彩虹光。

更奇怪的是苏芷发现自己能听懂它们的私语。那对耳坠随着她的心跳微微发烫,将万物的絮语都翻译成缠绵的宫商角徵羽。她听见古柏在讨论先帝年轻时偷偷在树洞里藏过情诗,汉白玉阶在抱怨某年冬至被妃嫔的鎏金护甲划出浅痕。

当夜苏芷梦见自己站在巨大的铜镜前,镜中闪过无数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有时她是给冷宫送炭火的粗使宫女,有时又变成专给御猫梳毛的小答应。最后定格在浣衣局里,有个背影正在浆洗凤袍,那衣裳的纹样竟与她今日所穿分毫不差。

晨起时枕畔放着个褪色的香囊,里头装着晒干的杏花瓣。新帝下朝归来,袖中揣着民间买来的糖人,赫然是两人初见时的模样。苏芷忽然记起,那年上元节她偷溜出宫,在灯市被人群冲散时,确实有个少年递来支凤凰糖画。

三日后先帝遗物清点完毕,总管呈上个落灰的紫檀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香囊,每年惊蛰那天的杏花都风干保存。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宣纸,画着穿梨花白襦裙的少女背影,题款是永和七年,于御药局转角。

苏芷站在摘星楼上俯瞰皇城,发现所有宫殿的琉璃瓦都在发光。那光芒连成她从未见过的星图,而耳坠开始与星光共鸣。新帝从身后为她披上孔雀金大氅时,苏芷突然明白,这深宫里的每一粒尘埃,或许都是前世未尽的缘分。

她轻轻抚过耳坠上的玉纹,那冰凉温润的触感竟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片段重叠。恍惚间,她看见自己站在御药局的药柜前,指尖拂过一排排青瓷药罐,而窗外有个身影静静伫立,衣角沾着杏花香气。

陛下……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幻影,您可还记得,永和七年的惊蛰,御药局外落了一场杏花雨?

新帝微微一愣,随即低笑出声,伸手替她拢了拢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原来那日躲在药柜后的,真的是你。

苏芷怔住,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原来那些零碎的记忆并非梦境,而是被时光掩埋的过往。她曾以为深宫岁月漫长,命运如棋局般步步算计,却不知早在许多年前,因果的丝线就已将他们缠绕。

远处传来钟声,浑厚悠长,似是从太庙方向传来。宫人们纷纷驻足,仰头望向天际——不知何时,皇城上空竟浮现出一道淡淡的虹桥,横跨整座宫阙,宛如天界垂落的绸缎。

娘娘!茵儿小跑着赶来,手里捧着一只精巧的鸟笼,里头关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画眉,今早奴婢在御花园拾到的,它竟不怕人,直往奴婢手里跳。

苏芷伸手轻抚画眉的羽毛,那鸟儿歪头看她,黑豆般的眼睛竟透出几分熟悉的神采。她忽然想起,先帝在位时,曾有个驯鸟的小太监,总爱在清晨带着画眉鸟在御花园遛弯。后来那小太监因一场急病去了,画眉鸟也不知所踪。

放了吧。她轻声道。

茵儿一愣,但还是顺从地打开笼门。画眉鸟振翅飞出,却在半空盘旋一圈,又落回苏芷肩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才展翅飞向虹桥的方向。

新帝望着鸟儿远去的身影,忽然握住苏芷的手:朕曾听钦天监说过,虹桥现世,乃大吉之兆。

苏芷垂眸浅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耳坠。她忽然明白,这深宫里的每一场相遇,或许都是前世的未完待续。而那些散落的记忆碎片,终将在因果的牵引下,拼凑成圆满的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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