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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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還未進城,通往太原的官道上早早就有百姓夾道迎接,衛國公是民心歸順,要不是當年衛氏一門近乎滅門,今日這般人心所向,只怕衛氏再有大功,也留不得。

當年家變,闖進的死士一把火燒了將軍府,火雖滅了,但毀了大半的府第也不能再住人。

衛國公當年至京城急趕回太原,看著滿目瘡痍,親手再放了一把火燒個徹底。

原地建起寺廟,供奉太上老君、玄武神,之後又另尋他處,重建起今日的衛國公府。

再建的衛國公府不過是簡單的二進院,前院平常用來接見來客,保有一片廣場用來練兵、練武,衛國公與衛令音和平安起居之處在後院。

後院的空地上還種菜,養上雞、鴨。別說京城,就算是在太原,這樣的府第都只能勉強算是差強人意。若非門檻上大大的國公府幾字,一般人真以為不過是普通人家。

若不是楊景行很清楚父皇對國公爺的賞賜向來大方,他還真以為朝庭苛扣了這個威風的老將軍。

國公府前練武場,因大軍凱旋歸來,從天亮熱鬧到了天黑,還不見消停。

衛國公府的下人在當年滅門時死了不少,之後留下的十數人,衛國公也做主都讓人給散了,這幾年出征,就留了帶著兒子的寡婦陳大娘和李嬤嬤母子四個下人,照料著留在府中的平安。

陳大娘的丈夫戰死,當時帶著年紀不過五歲的兒子,衛國公憐其處境,讓孤兒寡母留在衛國公府。

如今衛國公凱旋,打算給國公府再添幾個人手。便交待羅金耀尋幾個可信之人。

羅金耀對楊景行的印象極好,所以當楊景行開口自薦,又看他對京城來鍾霖的態度不見親近,對楊景行又欣賞了幾分,當場就點頭同意他看守衛國公府,壓根就把也妄想爭搶著的宋思遠視若無物,他的無視也有一絲表達對宋宗南迎合京城的不滿在。

羅金耀的爽快,莫明的令楊景行感到愉快,與京城裡那些說話總是三彎四拐的文官一比,他漸漸明白父皇為何明明尚文,卻與武官較為親近的原因。

後院閒人勿近,但如今是國公府侍衛的温景行厚著臉皮不將自己視為外人,自在的進出。更別提前頭熱鬧,楊景行是個「小兵」,也沒有關注於他。

走在通往後院的小徑,遠遠看到熟悉的人影推開門扉,踏過垂花門,但明顯因看到他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退一步,輕手輕腳的轉身欲走,關上門扉。

他不由微揚嘴角,幾個大步上前,趕在她關上門扉,伸手阻擋。

衛令音不由在心頭輕嘆,她不願與楊景行多有交集,擔心自己一時不差說錯一句話,冒犯楊景行,害了自己的爺爺。所以打定主意能躲著就躲著,只是他卻似乎存心不放過她。

想他自小習禮樂詩書,該是明白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不過她實在是低估了他,她才進門,連門都來不及關上,他就大剌剌的擋住,輕輕一推,她只能讓開,任他如入無人之境的走進來。

她吸了口氣,一臉平靜,行了個禮,「殿下,」

「起來吧!只有我們倆人,無須多禮。」

衛令音微低著頭,站起身,恭敬的立在一旁。

楊景行打量著四周,如同衛國公府樸實的擺設,小小的院子種了不些草藥,一旁木架上曬著藥,散著淡淡的青草香。

他信步走到她的閨房前,將門給推開。

衛令音眉頭不由一皺,「太子留步,男女授受不親,慎防人言可畏。

楊景行側頭看她,「本王別說碰妳,連接近妳都沒有,何來男女授受不親?本王只是想看看,才知道日後要賞妳何物?」

衛令音並不缺賞賜之物,但也沒有出聲阻止他。畢竟若阻止有效,他辺才就不會直接踏過垂花門闖進來。

小小的閨房一眼便能看清,楊景行的目光落在擺在一旁八腳架的箏,他看出東西名貴,「沒想到馬背上長大的女兒家也懂琴藝?」

衛令音的娘親當年是大門大戶出身的大家閨秀,在她死前,一個閨女該學的東西,她一點都沒少學。不過跟他說這些何用?!

楊景行也不在乎她像個啞巴,留意到這把箏上頭有著焦黑的痕跡,他的手輕撫而過那塊焦黑,想起當年的將軍府的一把大火,眼底一閃,用力的一撥琴弦,清脆的聲響傳來。

衛令音忍不住脫口道,「殿下,此物乃是臣女死去娘親的嫁妝。」

「妳娘親的嫁妝?!」他好奇的走到她的面前,「怎麼沒在那場火中燒了?!」

衛令音實在不想提當年舊事,只是她不回答,楊景行也不會放過她,她深吸了口氣,「當年琴房只燒了大半,這把琴是少數留下之物,留著娘親舊物,只當是想念。」

「妳娘親早已去了多年,妳留著舊物,執念過往,難免讓自個兒陷在過去,」他彎下腰,與她平視,氣息幾乎與她相聞,「衛令音,妳是個蠢人。」

衛令音斂著眼,沒有因他突然的接近有半點驚慌,「臣女惶恐。」她下意識的重覆的同樣的四字訣。

「本王喜歡妳不顧一切出聲要與本王策馬比試時的爽快。」

想到城外那場比試,她並不後悔,只是若重要一次,她應該一眼認出他時,便一走了之,如此一來,或許就不會讓他留心於她。

「臣女惶恐,冒犯殿下。」

「若無真心,大可不必一口一句惶恐,一句冒犯,」說來說去,就是左一句不敢、右一句惶恐。楊景行嘲弄一笑,站直身子,後退了一步,「本王看多了虛與委蛇,所以別跟本王來這一套。」

衛令音沒有回嘴。這些年來,生死關頭來回幾趟,她骨子裡或許還是原本的她,但她早學會沉默是金,不惹麻煩的道理。這個男人不是當年那個哭得狼狽的太子爺,他們之間隨著時光、經歷早已越走越遠。

爺爺意味深長的話語還在耳邊,與太子有些距離,那不是咱們高攀的起,她牢牢的記著。

「妳既然喜歡留著舊物,念著舊人,本王猜策--妳應該也還記得這東西?」

衛令音原是意興闌珊的瞧一眼,但眼底卻因為看到被拿在他手上的荷包有了波動,忍不住伸出手要拿--

「大膽。」

他的輕斥令她的手楞楞的停在半空之中。

「衛令音,」他的聲音有絲危險的低沉,「妳想搶本王的東西?」

衛令音當年見他哭得可憐,一時心軟給了他,沒料到他留著也就算了,現在還大剌剌的拿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臣女之物。」

「妳給了本王,」他一針見血的反駁,「便已不再屬於妳。」

衛令音不由懊悔,當年真是失心瘋,竟然會覺得他可憐,才將玉佩連同荷包送給他,現在看他一臉挑釁,自己的好心就跟笑話沒兩樣。

眾人皆說當今太子自小聰穎絕倫,少年有成,禮藝詩書樣樣精通,但在她的眼裡,就跟個無賴似的。

衛令音這下才不管大膽與否,逕自說道,「荷包裡的白玉是我爹給我的,殿下仁慈心善,還盼殿下物歸原主。」

楊景行緩緩的掏出繡包中的白玉,他早知這是衛將軍遺物,對她的意義不凡,他勾了勾唇--

「當年是妳心甘情願將東西送給本王,自然沒有還妳的道理,只是--」他故意似的將玉放在掌手,拿到她的眼前,「本王向來大度,妳想索回也不是不能。」

衛令音聞言,眼底閃著期待。

「這天底下本該有賞有罰,本王總不能無故賞妳。」楊景行驀然將手一握,將玉穩穩捏在手裡,「所以妳等著--待本王有朝一日有求於妳,本王就把東西還給妳。」

這不擺明了在耍弄她嗎?!她不由一惱,他是太子,他一開口,這天下那有他求之不得的東西,要等他有求於她--真要等到天下紅雨。

她氣得咬牙,微退了一步,雙膝跪下。

當年是她失策,將玉贈人,更沒料到這樣一件尋常之物,他會一直保存著。若他是平常人也就罷了,但他是太子,收著她的貼身之物,若讓有心人得知,只怕引來禍端。

衛國公被逼回京,處境已經夠為難,她不想自己當年的一念之仁再給國公爺添上一筆煩憂。

「妳做什麼?」看她跪在跟前,他沒有伸手扶她,只是一股寒意浮現他眼前。

「殿下心慈大度,」她的態度近似卑微,若他想看她示弱,她可以做得很徹底,「懇請殿下歸還臣女之物。」

「本王不還,」楊景行忍著氣,意有所指的道,「妳既然跪在本王跟前,就是清楚明白自己的身份。這世上之物,只要本王想要,從沒有失手。」

她低垂著頭,陌生的異樣情感直竄心頭,一顆心不能克制的急速跳動。

「殿下到底意欲為何?」

「妳隨妳爺爺進京。」

隨著回京,與爺爺一起被拘在京城一輩子......衛令音輕搖了下頭,「臣女此生只想留在太原。」

「一輩子很長,」楊景行嘲弄的一個揚眉,「衛令音,妳難道忘了妳的爹娘、叔嬸如今葬在京郊?!」

她聞言微楞。

當年衛家滅門,一門忠烈,為昭顯功德、照耀後世,下旨賜葬京郊昭陵山,非王非皇而有王侯之榮,這是皇家的恩典,卻也使得當年傷重的她,未能送終。

這些年隨軍征戰她也未曾祭拜,若說心中沒有遺憾,那是自欺欺人。

他的話令她想起她死去的爹、娘與叔叔、嬸嬸,過往好似昨日的事,回京祭拜,她一時失神--她確實該去祭拜......

突然平安興沖沖的從門外跑了進來,一看到房裡的情況,腳步不由一頓,「姊姊,妳怎麼跪在地上?」

衛令音看著一旁的小人兒,一時有些失神。

「姊姊找東西。」楊景行單膝蹲了下來,伸手拉起了衛令音。

「找東西?」衛韶光一聽,雙眼立刻四處焦急的看著,「姊姊要找什麼?平安替姊姊找?」

「不用找了,」衛令音拉回自己被楊景行握住的手,意有所指的說,「有些東西,一輩子都找不回來。」

衛韶光滿臉的疑惑。

衛令音拍了拍衛韶光的頭,「瞧你這臉,跟個小花貓似的。」

「前頭有好多好吃的,」衛韶光拉著姊姊的手,一臉的興奮,「姊姊,一起去玩兒。我剛才聽說,爺爺要去京城,是不是真的?」

衛令音沒料到事情傳得這麼快,她了楊景行一眼,知道這中間肯定有他的手筆,「是真的。」衛令音也沒有隱暪。

「咱們也要跟著去,是嗎?」

看著衛韶光興沖沖的樣子,衛令音微微一笑,「平安想去嗎?」

衛韶光側著頭,印象中姊姊向來溫柔如水,今天卻說不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反問,「姊姊想去嗎?」

衛令音沉默,京城是天子腳下,繁華似錦,但她沒有一絲嚮往,她不想去,但楊景行說的對,她該去一趟--不為別的,她想爹娘了。

如今北晉歸順,算是報仇雪恨,是時候帶著衛韶光前去祭拜,以慰亡靈。

只是她會去趟京城,只是不打算跟與楊景行同行,更不想久居京城。

她拿著帕子輕擦著衛韶光的臉,「比起京城,姊姊更喜歡太原。姊姊想留在太原。」

「好!姊姊想留在太原,平安就陪著姊姊在太原。」衛韶光很爽快的決定,他自出生便在太原,小伙伴也都在此處,對京城沒有任何嚮往。

楊景行的目光隔著衛韶光與她相接。

她看出了他眼底的不以為然,但她存心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