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岐城外的夜风裹着秋凉，刮得老槐树的叶子簌簌作响。
杨戬扶着粗糙的树干，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腰间三尖两刃刀的粗布裹套被冷汗浸得发潮。
他望着篱笆院里透出的暖黄灯火，喉结动了动——那盏灯在记忆里亮了十七年，当年他跟着母亲逃荒到此处，正是这户人家的老丈掀开草帘，递来半块还带着余温的炊饼。
小戬？篱笆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白胡子老丈举着灯笼探出头，灯笼光映得他眼角的皱纹都在发颤，可是...可是小戬回来了？
杨戬的眼眶瞬间滚烫。
他想应，喉咙却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
当年那个总爱揪他衣角喊小娃子的李叔叔，如今背驼得像张弓，灯笼在他手里晃得厉害，映得他鬓角的白发泛着银星。
李叔。杨戬终于开口，声音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
他松开扶树的手，粗布刀套唰地垂落，露出半截寒铁刀刃——那是母亲临终前用最后力气裹上的，说见布如见娘。
李叔叔的灯笼当啷掉在地上。
他踉跄着冲过来，枯瘦的手悬在杨戬脸侧抖了三抖，最终轻轻落在他肩头：是小戬，是小戬！
你这孩子...这几年跑哪去了？
你娘走时
我知道。杨戬低头盯着自己沾着草屑的鞋尖，喉结又滚了滚，我在终南山学道，师父说...说要等我能护着家了再回来。他顿了顿，突然抓住李叔叔的手腕，我爹...我大哥呢？
李叔叔的眼眶红了。
他抹了把脸，指向村后那座荒坡：你爹被商军抓去修鹿台，没撑过梅雨季；你大哥去讨公道，被当叛贼砍了头。
我偷摸着把他俩葬在坡上第三棵老柏树下，每年清明都去添把土...
夜风卷着草叶掠过两人脚边。
杨戬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三尖两刃刀的刀柄硌得虎口生疼。
他想起父亲教他耍刀时说刀要护人，不能杀人，想起大哥总把仅有的半块馍塞给他，说小戬长个子。
小戬，跟叔回家吧。李叔叔扯他衣袖，锅里还温着红薯粥，你娘走前...
不了。杨戬后退半步，腰间玉牌突然发烫——那是师父玉鼎真人临下山时塞的，说此牌在，大劫不伤。
他望着李叔叔浑浊的眼睛，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奉师命下山，要去西岐帮姜子牙。
等打完这仗...等我安顿好了，一定接您去享福。
李叔叔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你娘临终前给你留的，说小戬见了要高兴。布包打开，是半块缺了角的炊饼，已经硬得能硌碎牙。
杨戬攥紧布包，转身往荒坡走。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绷直的弦。
荒坡上的老柏树在风里沙沙响。
杨戬跪在第三棵树下，指甲抠进泥土里，把坟头的野蒿一丛丛拔干净。
他的指腹被草叶划出血痕，混着泥土在墓碑上抹出暗红的印子：爹，大哥，小戬回来看你们了。
风突然停了。
杨戬猛地抬头，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这山风里裹着股清冽的灵气，不是凡物。
他迅速闪到树后，三尖两刃刀的布套刷地滑落，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脚步声由远及近。
来者是个穿月白裙的姑娘，发间别着朵野菊，腰间挂着个青铜小铃铛。
她在坟前站定，指尖轻轻抚过墓碑上的刻痕，声音轻得像梦：爹，大哥，婵儿来看你们了。
这些年...我跟着海外的清微真人学道，他说等我修出金丹，就能回来给你们立块新碑。
杨戬的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冲出去，抓住姑娘的手腕，指尖都在发抖：三妹？
是你吗？
是婵儿吗？
姑娘猛地转身，眼里的水雾唰地落下来。
她扑进杨戬怀里，拳头捶着他胸口：二哥！
你去哪了？
我找了你三年...三年！
杨戬的后背被她哭湿了一片。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像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轻拍她背：我在终南山学道，师父说要等我能护着你了才准下山。
婵儿，你瘦了。
杨婵仰起脸，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我被清微真人救时，正饿晕在海边。
他说我天生道骨，就收我做了弟子。
可师父说他要去历什么天人劫，怕我跟着危险，就把我送到西岐附近...二哥，我能跟你一起吗？
自然。杨戬用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我要去须弥山见准提圣人，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杨婵用力点头，发间的野菊落了一朵在他肩头上。
须弥山的紫霞还未褪尽。
杨戬牵着杨婵的手站在山门前，心尖还在发颤——他从未想过，能在这乱世里找回妹妹。
进来吧。门内传来清越的声音，像晨钟撞在玉盘上。
准提圣人坐在菩提树下，身后的树影落了他半肩。
他望着杨婵，眼里浮起笑意：好个灵秀的姑娘。
杨戬扑通跪下，额头抵着青石板：求圣人收留婵儿，她无依无靠...
起来。准提抬手，一道金光托住他的肩，你兄妹情深，我如何忍心拒绝？他指尖轻点，一盏巴掌大的宝莲灯从袖中飞出，落在杨婵掌心，此灯可镇阴邪，可照前路，你且收着。
杨婵捧着灯，指尖微微发颤：谢...谢圣人。
准提转向杨戬：你下山这一路，可见着什么异状？
杨戬想起西岐城外的十万商军，想起黄飞虎被擒时的眼神，喉结动了动：商军有妖人用幻术，西岐折了几员大将。
大劫要来了。准提望着远处翻涌的乌云，声音轻得像叹息，你二人先去后殿安顿，明日随我讲道。
杨戬牵着杨婵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菩提叶的沙沙声。
他回头望了眼，准提仍望着远方，衣袂被山风掀起，像片要飘走的云。
终南山玉柱洞。
太乙真人捏着算筹的手突然一抖，算筹哗啦啦落了满地。
他望着案头跳动的烛火，火舌突然凝成红色的劫字。
金霞！他提高声音，去把哪吒叫来。
洞外，金霞童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惊起了枝头的夜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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