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嫦娥奔月,后羿变吴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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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林的风裹着焦土味灌进领口时,嫦娥第四次把竹篮里的野果翻了个遍。

蔫成皱皮的山杏撞在青李上,发出细碎的轻响,像极了后羿每次归来时冰弓弦尾的震颤。

她的指甲在竹篮边缘掐出月牙印。

三天了,从那日西边的天烧得通红开始,她再没听见冰弓划破云层的清响。

门槛被她踩得发亮,每道木纹里都嵌着她的目光——朝西,再朝西,直到暮色漫过焦黑的桃枝,把影子拉成拴在门框上的绳。

阿羿说过,活着回来。她对着风喃喃,指尖抚过胸口的暖玉。

那是后羿用昆仑山冰髓雕的,刻着并蒂桃的纹路,此刻还残留着他离开前塞进来的体温。

可今天连这点暖意都淡了,像被风卷走的茉莉香粉,散在空气里,只剩若有若无的苦。

记忆突然涌上来。

上个月的雨夜,后羿蹲在灶前给她烤山芋,冰弓靠在墙角滴着水。等今年桃熟,咱们把东边那片荒坡也种上。他沾着炭灰的手抹了把脸,倒把自己弄成了大花脸,等以后老了,我坐桃树下编竹筐,你在边上...在边上给我纳鞋底。

瞎说什么老。她笑着用围裙擦他的脸,却在触及他手背上新结的痂时顿住。

那是替夸父挡共工族石矛留下的,大巫的血沾在冰弓上,凝成暗红的花。

现在那双手背该是什么样?

嫦娥望着自己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那日他出门前的眼神——像山巅的雪,冷得刺骨,却在转身时软成一汪春水:等我回来,给你带九嶷山的云英草,治你冬天总犯的咳。

云英草还没影子,回来的人却带着一身血。

阿...阿羿?

竹篮哐当落地。

嫦娥踉跄着扑过去,扶住那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冰弓的残片扎在他腰侧,血浸透了粗布短打,在暮色里红得刺眼。

他的脸白得像雪,额角的汗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她手背,烫得她心慌。

没事。后羿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抬手想摸她的脸,却在中途垂了下去,帝俊...帝俊那老匹夫,拿周天星斗压我。他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要喘半天,可我射了九只金乌,替人间除了大害。

天道...天道给了功德,他...他杀不了我。

嫦娥的手在他伤口上发抖。

那道从左肩到右腹的伤口翻着红肉,能看见白森森的骨茬。

她解下腰间的帕子去按,血却像不要钱似的渗出来,把帕子染成了深褐。你疯了?她哭腔里带着狠,你知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这三天怎么过的?

后羿突然握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烫得惊人,像是要把最后一点温度都烙进她骨头里:我答应过活着回来。他望着她哭花的脸,喉结动了动,嫦娥,要是...要是我撑不住

不许说!她捂住他的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你撑得住,你是大巫后羿,你连金乌都射得下来,怎么会撑不住?

话音未落,后羿的眼皮就重重阖上了。

他的身体往下沉,全靠她撑着才没摔在焦土里。

嫦娥咬着唇把他拖进屋子,铺了三层棉褥子才敢放下。

他的血浸透了褥子,在月光下泛着暗紫,像朵开败的曼陀罗。

阿羿?

阿羿你醒醒!她摇晃他的肩膀,可他像块烧透的炭,除了滚烫的体温,再没半分反应。

灶膛里的火噼啪作响,把他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她这才注意到他脖颈处有道淡金的光,像条细链子,顺着锁骨钻进衣服里——是天道功德。

可功德能保他命,保不住他的伤。

嫦娥翻出所有药草:止血的地榆,止痛的川穹,续骨的接骨木。

她的手在发抖,捣药杵砸在石臼里,溅起绿色的汁子,染脏了她的衣袖。

当她把药泥敷上他的伤口时,他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额角的汗更多了。

疼就喊出来。她贴着他耳朵说,眼泪滴在他鬓角,我在这儿,我哪儿都不去。

窗外的月亮突然暗了。

嫦娥抬起头。

月光像被谁抽走了魂,变得虚浮惨白。

风卷着砂砾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是有人在外面踱步。

她刚要起身查看,门砰地被撞开。

帝俊站在月光里。

他的衣摆缀着周天星斗,每颗星子都亮得刺目,把他的脸割成明暗相间的碎片。

他掌心托着团本命真火,十只金乌的虚影在火里扑腾,烤得空气都扭曲了。

大巫后羿。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你以为天道功德能护你一世?

嫦娥挡在床前。

她的手摸到了床头的剪刀,可那点铁在帝俊的星图下,连反光都发颤。你要干什么?她的声音在抖,他伤成这样,你还要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帝俊笑了,真火里映出九只金乌坠地的画面,我那九个儿子,被他的箭穿成了筛子。

他们的血滴在太阳星上,把扶桑树都烧秃了。他的指尖划过真火,金乌的虚影突然发出尖啸,我要他看着老十长大,看着他的道心一寸寸碎成灰——可他现在倒好,想一睡了之?

真火轰地炸开。

热浪裹着金芒扑过来,撞在嫦娥身上。

她被掀得撞在墙上,剪刀当啷落地。

再抬头时,帝俊已经掐住了后羿的脖子。

他的指甲泛着星芒,刺进后羿的皮肤,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星图上,开出暗红的花。

帝俊!嫦娥扑过去抓他的手腕,可那皮肤硬得像铁,她的指甲断了,血珠落在星图上,转眼就被蒸发成白汽。

后羿突然咳了起来。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脖颈处的金链突然大亮,把帝俊的手弹开半寸。

帝俊的瞳孔缩成针尖——那是天道降下的功德光链,除非他愿承受天道反噬,否则伤不得后羿分毫。

好个天道。他松开手,星图在身后翻涌如潮,那就让你多活些日子。他转身时,衣摆扫过后羿的伤口,带起一串血珠,等老十化出第一对金羽那天...我要你亲眼看着,你最宝贝的嫦娥,怎么在我太阳星的火里,烧得连灰都不剩。

门吱呀一声合上了。

月光重新漫进屋子,照在后羿惨白的脸上。

嫦娥跪坐在地,捡起那把断了尖的剪刀,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清越的鸟鸣——是白泽的声音?

还是太一的法螺?

她望着窗外渐起的星雾,突然打了个寒颤。

帝俊走了,但那话像根刺,扎在她心口。

更让她不安的是,刚才帝俊转身时,她好像看见云层里有片青莲的影子——是太一?

还是...

阿羿。她凑过去,把脸贴在他胸口。

他的心跳还在,虽然弱得像游丝,你得醒过来。她抹掉脸上的泪,把药泥重新敷在他伤口上,你得醒过来,咱们...咱们还有桃林要种,还有云英草没采...

窗外的星子突然明了又暗。

嫦娥望着那片星雾,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

可她顾不上了。

她握住后羿的手,把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渡给他,直到天光漫过窗棂,把两个人的影子,叠成一片摇晃的海。

星雾在窗外翻涌如墨时,太一的法螺声撕裂了黎明前的寂静。

那声音像万千星矢攒射,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嫦娥刚把凉透的药汁端到唇边,药碗便当啷坠地——青铜碗底磕在青石板上,裂出蛛网般的纹路,倒映着门口那道裹着太阳真火的身影。

帝俊!太一步跨进门,周身金焰腾起三丈高,十只金乌虚影在他背后盘旋,你竟放了这杀子仇人?他的指尖凝出金红箭簇,箭尖直指后羿心口,我这就替九个侄儿报仇!

帝俊反手扣住太一手腕。

他的星图在身后翻涌成河,每颗星子都因暴怒而扭曲:你忘了他颈间的功德光链?他扯着太一靠近床榻,金链在晨曦中泛着刺目金光,天道护着他,现在杀他,咱们得受三重劫罚。帝俊的指节捏得星图发出脆响,但折磨...折磨到他道心崩碎,天道可管不着。

太一的金焰晃了晃,突然嗤笑出声:好个阴毒手段。他甩脱帝俊的手,目光扫过缩在墙角的嫦娥,那就先拿这女人开刀——

慢。

清越的鸟鸣自梁上响起。

白泽抖了抖银白羽冠,从房梁跃下。

他的狐尾扫过帝俊的星图,竟在星辉里荡开一圈涟漪:大巫最重情,若要他生不如死,得让他亲眼看着最珍视之物...碎在他面前。

帝俊眯起眼:你有主意?

白泽的狐耳动了动,视线落在嫦娥腰间的暖玉上:那女人不是总咳?

我这有九九极阳丹,服下能祛寒毒。他从袖中摸出个青釉小瓶,瓶口溢出的丹香甜得发腻,但此丹需以太阴星清露为引,服下后会被月力牵引,直上广寒宫。他指尖轻点瓶颈,到那时,大巫若想救她,就得去太阴星——可那是月神常羲的地盘,咱们只需在星空中布下周天星斗阵...

妙。帝俊的星图突然凝成一方玉印,等他上了太阴星,没了功德护持...他望着后羿苍白的脸,嘴角勾起冷弧,便让他看着嫦娥困在广寒宫,自己却被星力绞成碎片。

太一的金焰重新腾起:这就去布阵!

且慢。白泽拦住他,得让那女人自己服下丹药,否则大巫起疑。他转向嫦娥,狐尾轻扫过她发梢,你不是想救他?

这丹药能吊住他的命,等他伤好,你们还能种桃林。

嫦娥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望着后羿渗血的伤口,又看向白泽手中的小瓶——丹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苦,像极了后羿上次为她熬的止咳药。真...真能救他?

白泽的狐眼弯成月牙:我白泽从不说谎。

帝俊的星图突然卷起一阵风,将四人身影裹入其中。

待星雾散去,屋内只剩嫦娥急促的呼吸,和后羿微弱的呻吟。

阿羿?嫦娥扑到床前。

他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眼,瞳孔里映着她哭花的脸,别怕...他想抬手摸她的脸,却只能让指尖擦过她手背,我...撑得住。

你撑不住!嫦娥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白泽说有药能救你,我这就去煎——

别信他。后羿突然剧烈咳嗽,血沫染红了她的衣袖,白泽...是妖族智者,不会平白帮咱们。他的拇指摩挲她掌心的茧,那是多年洗衣做饭磨出来的,要是...要是我死了,你就回昆仑山,找西王母...

不许说死!嫦娥猛地捂住他的嘴,眼泪砸在他手背上,你答应过要陪我种桃林的,要编竹筐,要...要给我纳鞋底的!

后羿的喉结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他望着她颤抖的肩膀,突然闻到一缕甜香——是从她袖中飘出的,和白泽那瓶丹药一个味道。

你...你拿了他的药?

嫦娥的身子一僵。

她从袖中摸出青釉瓶,丹香立刻漫满屋子:他说这药能吊住你的命,等你伤好...咱们就离开这,去九嶷山,种一大片桃林...她拧开瓶盖,一颗朱红药丸滚落在掌心,我先喝药引,等会就煎药给你...

别喝!后羿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伤口扯得倒抽冷气,那是妖族的陷阱!

嫦娥的手在发抖。

药丸的甜香裹着他的血味,熏得她头晕。

她想起帝俊的威胁,想起他颈间那道随时可能熄灭的金链,想起三天前他说要带云英草回来的模样。阿羿,我不怕。她把药丸塞进嘴里,甜腻的丹液立刻漫开,只要能救你,我什么都不怕。

药丸入腹的瞬间,嫦娥的体温骤升。

她踉跄着扶住床沿,却见自己的身体正在变轻——皮肤透出月白色的光,像被月光浸透的纱。阿羿...我怎么了?

后羿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月光从窗棂钻进来,在她脚下凝成银链,正往太阴星的方向延伸。是极阳丹!他嘶吼着扑过去,却被功德光链拽得撞回床上,他们要引你去太阴星!

嫦娥的脚离了地。

她抓住床幔,红绸在手中断裂,碎成飘絮。阿羿救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窗外飘去,我不想离开你!

后羿的功德光链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他咬着牙扯断链扣——那是天道赐下的保命符,此刻却成了束缚他的枷锁。

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淌,他踉跄着追出屋子,冰弓残片还扎在腰侧,每一步都在焦土里染出红花。

嫦娥!他跃上屋顶,指尖凝聚最后一丝巫力,回来!

太阴星的清辉突然大盛。

嫦娥的身体被月光托着,像片被风吹走的桃花,越飘越高。

她望着地上那个血人,哭喊道:阿羿,别追!

他们要杀你!

我追定了!后羿张开双臂,巫力如火山喷发,震得脚下瓦片纷飞。

他踩着星芒跃上高空,却见帝俊的星图已在前方展开——周天星斗化作千万把剑,将他团团围住。

大巫后羿,你敢擅闯星界?帝俊的声音从星图中传来,那就用你的命,祭我儿的魂!

星剑如暴雨倾盆。

后羿的巫甲被刺穿,血珠在星空中绽开,像散落的红珊瑚。

他望着越来越近的嫦娥,咧嘴笑了:别怕...我带你回家。

太一的金焰突然裹住他的右腿。

剧痛让他踉跄,却仍伸着手,指尖几乎要碰到嫦娥的裙角。阿羿!嫦娥哭着去抓他的手,可月光却推着她继续上升,抓住我!

抓...抓住了。后羿的手指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巫力已近枯竭,却仍用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往怀里带。

星剑刺穿他的左肩,金焰烧着他的衣摆,他却笑得更欢,桃林...等咱们回去,种满...满山坡的桃。

够了!帝俊的星图骤然收缩。

后羿的身体被星力绞得变形,骨骼碎裂的声音混着嫦娥的尖叫,在星空中炸开。

不——!嫦娥的手腕从他指缝滑脱。

她望着他的身体被星力重塑:黑发变白,肌肉萎缩,手中多了把青铜巨斧,正一下下砍向月桂树——那树每砍一斧便愈合,永远断不了。

吴刚...帝俊的声音裹着星芒,这月桂树,你砍一辈子吧。

嫦娥瘫坐在太阴星的月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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