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在雾里狂奔了十里地,喉间腥甜直往上涌。
青铜鳞甲擦破的伤口还在渗血,每一步踩在湿滑的苔藓上,都像踩碎了自己的心跳。
他能听见身后八肱粗重的喘息——那是跟着他从有熊打到九黎的老兄弟,此刻正攥着断成两截的骨矛,矛尖还挂着半片被翻天印震碎的鳞片。
大首领,歇、歇会儿...八肱扶住旁边的老松树,树干上还留着翻天印扫过的灼痕,焦黑的树皮簌簌往下掉。
他扯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手背上的伤疤在雾里泛着青白——那是去年冬天替蚩尤挡下轩辕族火矢时留下的。
蚩尤接过水囊,凉水浇在裂开的唇上,却激得他更清醒了。
他望着水囊上歪歪扭扭的九黎图腾,突然想起青溪谷里那七具插着骨箭的尸体。
那些都是跟着他从三苗山迁来的族人,昨天还蹲在篝火边给他编青铜鳞甲,今天就被广成子的印风碾成了血泥。
广成子...他低低念着这个名字,玄鸟纹匕首在腰间发烫。
前世记忆里那方玉印压碎祖巫法相的画面又涌上来——不周山下的血雾,十二祖巫的怒吼,还有最后那声闷响,像山崩,像天裂。
原来三千载过去,玉虚宫的仙人还是爱用这种法子,拿人族的血立威,拿巫族的骨铺路。
大首领,咱们...八肱欲言又止,目光扫过他背后的血色披风。
那是用九黎山巅赤鳞兽的皮裁的,石纹里还凝着祖巫的气息,可在翻天印下连个响都没挣出来。
蚩尤把水囊塞回去,指腹擦过匕首上的玄鸟纹。
这是他转生时带着的唯一信物,前世是祖巫殿供桌上的祭器,如今刻着他在人族的名字蚩尤。去祖巫殿。他突然开口,声音像凿子敲在石头上,我记得...记得那里的位置。
八肱的眼睛亮了:您是说...当年祖巫陨落前藏起的那处?
蚩尤点头。
雾里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打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他望着雨丝里若隐若现的山脉——那是九黎的祖山,传说中十二祖巫的魂灵就沉在山腹的熔浆里。相柳他们应该还在。他摸了摸胸口,那里有团温热的光在跳动,是他用三百年才修炼出的元神,带着人族的烟火气,也带着巫族的血脉。
山路比记忆里更陡了。
他们绕着祖山转了三圈,直到月上中天,才在崖壁上找到那道半掩的石门。
门楣上的祖巫纹已经被苔藓覆盖,可蚩尤刚伸手触碰,石纹突然泛起青光,像被唤醒的活物。
谁?
冷喝声从门后传来。
蚩尤还没看清人影,一道寒芒已经抵在喉间——是蛇矛的矛尖,泛着幽蓝的毒光。
持矛的身影从门内走出,蛇鳞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额间的蛇纹随着呼吸起伏,正是相柳。
大巫。蚩尤没动,玄鸟纹匕首被他握在掌心,我是
人族?相柳的蛇瞳缩成竖线,矛尖又往前送了半寸,你身上有祖巫血脉,可这副皮囊...分明是轩辕族的骨相。
我转生了。蚩尤迎着相柳的目光,三百年前在有熊部落,生下来就带着前世的记忆。
这些年我学人族的战阵,练巫族的血脉,上个月才修出元神。他摊开手,掌心里浮起团幽绿的光,是巫族特有的魂火,您看,这是祖巫殿的引魂灯里取的火种,当年我亲手添过三回油。
相柳的蛇矛微微一颤。
他盯着那团魂火看了足有半柱香,突然伸手按住蚩尤的后颈。
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蚩尤听见他倒抽一口冷气——相柳的指尖有巫族特有的鳞甲,此刻正沿着他后颈的血脉纹路游走,那里有若隐若现的十二祖巫纹,淡得像水墨画。
是你。相柳收回手,矛尖当啷落地,当年你总爱蹲在祖巫像脚下数鳞片,说要替天吴大人补全被共工撞碎的尾鳍。他突然笑了,蛇纹在月光下扭曲成温暖的弧度,三百年...你竟真的活过来了。
石门吱呀洞开。
雨师从门内转出,发梢还滴着水,衣摆沾着沼泽的泥;风伯跟在后面,袖口灌着山风,连胡子都被吹得飘起来;九凤落在门楣上,化作人身时发间还沾着几根凤凰翎羽,眼里泛着欢喜的光。
是大首领!雨师最先扑过来,却在离蚩尤三步远的地方停住,伸手碰了碰他的青铜鳞甲,这甲...是用南荒的赤鳞兽皮铸的?
当年你说要给每个巫族战士都打一副,没想到先给自己穿上了。
风伯搓着手笑:我就说嘛,祖巫殿的引魂灯这半年总晃,合该是有故人要回来。他突然压低声音,可你怎的转生成了人族?
玉虚宫那些老东西...
先进殿。相柳扯了扯雨师的衣袖,目光扫过门外的八肱,让兄弟们也进来。
祖巫殿的火塘烧得正旺。
蚩尤坐在当年祖巫议事的石墩上,看着跳动的火苗把众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相柳的蛇尾在石地上拖出沙沙声,雨师往火里添了把艾草,风伯把他的青铜鳞甲接过去烤,九凤则蹲在他脚边,用凤凰翎羽替他清理伤口。
广成子拿翻天印砸了青溪谷。蚩尤的声音混着火苗的噼啪声,七具族人的尸体,心口插着咱们的骨箭——他是要告诉天下,九黎的祖巫后裔在拿自己人立威。他攥紧玄鸟纹匕首,骨柄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可那些人...都是跟着我从三苗山迁来的,他们信我能带巫族复兴,信我能让咱们不再躲在山里吃野果。
所以你需要我们出山。相柳把烤热的鳞甲递过来,蛇纹在火光下泛着暖红,当年祖巫陨落时说过,巫族的魂不能散。
你带着族人在外面拼杀,我们这些躲在殿里的老东西,早该出来见见天日了。
雨师抹了把脸,水珠子顺着指缝往下淌:我在沼泽里养了三百年的毒蛙,正好让广成子尝尝巫族的毒。
风伯拍了拍腰间的风袋:当年被翻天印砸散的风,我都收在袋子里了,这次定要他连人带印一起吹回昆仑山。
九凤的凤凰翎羽突然腾起火焰:我去把九黎山的火凤都召来,看他的翻天印能不能烧得过凤凰之火。
蚩尤望着他们发亮的眼睛,喉间突然发紧。
前世的记忆里,这些大巫最后都死在封神大战里,死在仙人的法宝下,死得连块完整的骨头都没剩下。
可现在他们坐在火塘边,身上带着活人的温度,眼里有他从未见过的光——那是希望,是巫族不该熄灭的火种。
不用倾尽全力。他按住相柳的手背,广成子要的是九黎的人心,咱们只要把他挡在青溪谷外,让族人知道...巫族还在,祖巫的后裔还在。
相柳笑了,蛇尾重重拍在地上:明日辰时出发。
我让雨师先去青溪谷布毒雾,风伯在谷口拦着翻天印,九凤带火凤在天上压阵。
至于你...他指了指蚩尤背后的血色披风,带着兄弟们站在最前面,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九黎的大首领。
回程的山路被月光洗得发白。
蚩尤走在最前面,相柳的蛇尾在身后扫出蜿蜒的痕迹,雨师的发梢滴着水,风伯的袖口灌着风,九凤的凤凰翎羽在夜空中划出红光。
他望着远处九黎部落的方向,那里的篝火还亮着,像星星落在地上。
可当他们转过最后一道山梁时,风伯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老人的手在抖,风袋里的风打着旋往外涌:大首领...部落方向的风里有血味。
蚩尤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望着远处的黑暗,那里本该有族人守夜的火把,此刻却只有一片死寂。
玄鸟纹匕首在腰间发烫,烫得他几乎握不住——他突然想起广成子说的下次跑不了,想起青溪谷里少年哭着说的他们还会再来。
山风卷着血腥气扑过来。
蚩尤摸出怀里的引魂灯,幽绿的火苗在风里摇晃,像极了将熄未熄的希望。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大巫们,相柳的蛇瞳里燃着怒火,雨师的指尖凝着毒雾,风伯的风袋鼓得像要炸开,九凤的凤凰翎羽腾起赤焰。
走。他的声音比山风更冷,回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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