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皇宫琉璃瓦上的金光越发明亮,那团映出婴孩轮廓的祥云终是坠向人间。
女娲望着清气消散的方向,指尖在净瓶上轻轻一叩——灵珠子本是她座下童子,因贪看昆仑桃花误了值守,如今正该借封神大劫的机缘,了却这段因果。
陈塘关总兵府的后宅却似坠在冰窖里。
殷夫人已怀胎三年六个月,产房外的铜盆换了十七次热水,稳婆的手都抖得握不住剪刀:将军,这...这怕不是人间胎。李靖攥着腰间横刀在廊下转圈,甲胄撞出闷响,额角的汗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虽杀过无数妖邪,却从未想过这等事会落在自己妻儿头上。
哇!一声清越的啼哭刺破压抑。
李靖撞开产房木门,却见产床上滚着个泛着金光的肉球,黏液未干的表面还缠着几缕红绫。
稳婆瘫坐在地直念佛,殷夫人却撑着虚弱的身子去摸那肉球:将军,你看这光
李靖喉结动了动,横刀出鞘。
刀光闪过的刹那,肉球啪地裂开,一团灵气裹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腾空而起。
孩子生得极俊,藕节似的胳膊上套着金圈,腕间红绫无风自动,正睁着滴溜溜的圆眼睛冲他笑。
好个有慧根的娃娃!殿外传来清越道音。
太乙真人踏着五彩祥云落在檐下,道袍上的八卦纹泛着微光,手中拂尘轻摆,产房里的慌乱竟平了几分。
他屈指一引,婴儿便飘到他怀中:此子乃灵珠子转世,与贫道有师徒之缘。
李靖咚地跪在青石板上,甲胄撞出脆响:真人救我夫妇于惶恐,李某没齿难忘!殷夫人撑着身子要下床,被稳婆轻轻按住,却仍伸着手,目光追着那孩子,眼角泛着水光。
太乙真人将婴儿放回殷夫人怀中,袖中取出两件物事:这混天绫长七尺二寸,能翻江倒海;乾坤圈重三斤六两,可镇妖除魔。
待他七岁时再予他。说罢足尖点地,祥云托着道袍腾空而起,只留几片金鳞似的云絮飘在檐角。
七年后的夏日,陈塘关热得连蝉鸣都哑了。
哪吒在院中翻着跟斗,小褂后背浸着汗,跑到廊下拽殷夫人的裙角:母亲,我想出关去九湾河耍水!殷夫人用帕子给他擦汗,帕子刚碰到额头又缩回——孩子的皮肤烫得惊人:让张叔跟着,莫要往深水里去。
九湾河畔的柳荫下,哪吒脱了小褂,只穿件红肚兜蹲在水边。
家将张叔靠在树桩上打扇,眯着眼打盹。
哪吒摸出袖中混天绫——这是他七岁生辰时,太乙真人托仙鹤送来的,说时候到了。
他捏着红绫梢儿往水里一甩:听说这宝贝能翻江,不知泡在水里是啥样?
红绫入水的刹那,九湾河突然沸腾。
河水卷起赤浪,水底的鹅卵石被冲得乱滚,几条尺把长的鲤鱼啪嗒摔在岸上。
东海龙宫猛地一颤,珊瑚树簌簌掉着枝桠,敖广正端着南海进贡的珍珠茶盏,滚烫的茶水泼了满袖:何方妖物作祟?
启禀大王!龟丞相扶着摇晃的玉柱,胡须乱颤如风中芦苇,震动来自九湾河方向,怕是有大妖搅水!敖广拍案而起,案上的珊瑚笔架咔地断成两截:李艮,带二十个虾兵去查!
巡海夜叉李艮扛着三股钢叉破水而出,正见个小娃蹲在河边,脚下红绫翻卷如活物,把半条河都染成了赤红色。
他圆睁着三只怪眼,钢叉往地上一杵:哪里来的野崽子!
敢在龙王爷的地盘撒野?
哪吒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后退半步,腕上乾坤圈突然泛起金光。
李艮只当他要跑,钢叉抡圆了劈下来:小杂种还敢躲?
看爷爷戳穿你!
哪吒急了,攥紧乾坤圈就砸过去。
金圈裹着风声正中李艮心口,夜叉闷哼一声飞出去十丈,撞在河边巨石上,钢叉当啷落地,血从七窍汩汩流出,直把脚下的青石板染成了暗紫。
河水渐渐平息,哪吒望着地上的尸体,小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张叔惊醒过来,连滚带爬扑过来捂住他的眼:小公子...小公子闯大祸了...
东海龙宫,龟丞相跌跌撞撞冲进内殿,袍角还滴着水:大王!
李艮...李艮被打死了!敖广腾地站起来,头顶的珍珠冠歪向一边,东珠串子哗啦散了满地。
他刚要提剑,殿外传来清越少年音:父王且慢,待孩儿去会会那凶手!敖广的龙须因暴怒根根倒竖,手中的珊瑚剑几乎要将青玉案劈作两半,却在听见敖丙话音时猛地顿住。
三太子已褪去金鳞软甲,换了身银白战衣,火尖枪斜挎在肩,龙角上的明珠被他攥得发烫——自他化形以来,还从未见过父王为个无名小卒动这么大肝火,更遑论那凶手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娃。
“父王且宽心。”敖丙甩袖踏浪而出,银靴在水面激起细碎的鳞光,“待孩儿取了那小贼的项上人头,再回来向您复命。”他话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银光冲破水面,火尖枪尖挑起的水线在阳光下拉出半道虹。
九湾河畔的柳树还在沙沙抖着叶,张叔的手仍捂在哪吒眼上,指缝里却漏出条细缝——他看见那道银光逼近时,喉结剧烈滚动两下,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撞得树桩“咚”地倒向河边:“小……小公子!龙……龙太子来了!”
哪吒被惊得一个踉跄,乾坤圈在腕上烫得发疼。
他抬头正见敖丙踏水而来,银甲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火尖枪上还挂着未滴尽的水珠。
小娃娃的后颈沁出薄汗,却偏要梗着脖子扬起下巴——方才打死夜叉时的慌乱像被混天绫卷走的泥沙,此刻只剩股说不出的气:“你是来替那丑八怪报仇的?”
敖丙的火尖枪在离哪吒三寸处顿住。
他垂眸望着这扎着冲天鬏的小娃,眉峰紧拧成刀:“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种!我东海夜叉管教水族,你倒先下了死手?”话音未落,枪尖突然点向哪吒心口——他原想拿枪杆抽这小娃一顿,让他知道龙威不可犯,可看见李艮那具七窍流血的尸体横在脚边时,怒火到底烧过了理智。
哪吒本能地旋身翻滚,混天绫却先一步从袖中窜出。
红绫像活了般缠住火尖枪,敖丙只觉虎口一麻,枪杆竟被拽得偏了三寸。
他吃了一惊,正要运力回夺,腕间突然一沉——乾坤圈裹着风声砸在他小臂上。
龙鳞甲“咔”地裂开道细纹,痛得他倒抽口冷气,这才惊觉眼前的小娃绝非普通孩童。
“你……你到底是谁家的种?”敖丙倒退两步,银甲上的裂痕渗出淡金血迹。
他盯着哪吒腕间的金圈和脚边的红绫,突然想起父王说过昆仑十二仙的法宝名录——混天绫、乾坤圈……这不是乾元山太乙真人的物事么?
“我是陈塘关李靖的三公子!”哪吒擦了擦鼻尖的汗,混天绫在手中挽了个花,“我师父是太乙真人,你若再凶我,我便再打你!”话音未落,红绫突然如灵蛇般缠上敖丙的腰。
龙太子惊觉体内法力竟被红绫吸走三分,慌忙挥枪去斩,可那红绫软得像团云,枪尖刚触到便滑了开去。
“放肆!”敖丙暴喝一声,龙尾在水下猛地一摆。
河水腾起两丈高的浪,将哪吒和张叔都浇了个透湿。
小娃娃被激得呛了口水,混天绫却趁势缠上敖丙的脖颈。
红绫越收越紧,敖丙的脸渐渐涨成青紫,龙角上的明珠“啪”地迸裂成碎片。
他这才慌了神,忙运起龙元要化回原形,可混天绫上的灵气却如钢索般勒进他的鳞甲:“小……小祖宗!我服了……快松手……”
哪吒的指尖在发抖。
他望着敖丙涨紫的脸,突然想起昨日在总兵府后园,看见厨子杀鱼时那鱼也是这样翻着白眼扑腾。
不知怎的,方才被夜叉威胁的恐惧突然涌上来,他咬着牙攥紧混天绫:“你刚才用枪刺我,现在又用水淹我!”红绫又收紧几分,敖丙的龙尾在水面拍出震天响的水花,可不过片刻便渐渐没了动静。
张叔瘫坐在泥里,连滚带爬地去捂哪吒的眼:“小公子快闭眼!这……这是要出大事啊!”哪吒却挣开他的手,蹲在敖丙身边扯他的银甲。
龙鳞甲下露出片淡金鳞片,他想起父亲总说甲胄的束带容易断,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抠敖丙的龙筋——那筋泛着珍珠似的光,抽出来时还带着温热的血。
“这筋够结实,给父亲束甲正好。”哪吒把龙筋在手里绕了两圈,沾血的小手抹了把脸,倒像得了什么宝贝。
张叔望着他沾血的肚兜和手里的龙筋,喉咙里发出类似哭嚎的抽噎,连拖带拽地把他往陈塘关方向拉:“走……快走……莫要再耽搁……”
陈塘关的青石板被日头烤得发烫。
哪吒跟着张叔溜进后宅时,殷夫人正站在廊下用铜盆接屋檐滴下的水。
她听见动静抬头,见儿子浑身湿淋淋的,脸上还沾着暗红的血,惊得铜盆“当啷”落地:“哪吒!你这是……”
“母亲,我去关外闲行了。”哪吒把龙筋藏在背后,冲她露出个甜甜的笑。
殷夫人伸手去摸他的脸,指尖触到血迹时猛地一颤,却见儿子眼里亮得惊人,像揣着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口气,扯过帕子给他擦脸:“去后园换身干净衣裳,仔细着了凉。”
哪吒应了声,蹦蹦跳跳往后园跑。
他经过影壁时,忽然听见风中飘来几句模糊的咒语——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念咒,又像是松涛撞着山岩。
他踮脚望了望,只看见西边的天尽头浮着片青灰色的云,像座倒扣的巨钟。
此时须弥山巅,一块两人高的玄铁正被雷火淬炼。
赤膊的少年攥着铁锤,每一下都砸得火星四溅。
他后背的肌肉随着动作起伏,一道新添的疤痕从左肩蜿蜒到腰际——那是昨日被九幽冥雷劈的。
少年抹了把汗,望着石案上“八九玄功”的残卷,嘴角扯出个狠厉的笑:“第三转……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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