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鹿台的日头正毒,铜鹤香炉里的龙涎香烧得只剩半截。
商容站在丹墀下,望着王座上歪靠在美人膝头的纣王,喉结动了动。
他袖中那道请旨进香的奏疏,从卯时攥到巳时,竹纸边缘早被汗渍洇出毛边。
启禀陛下,三日后便是女娲娘娘圣诞。商容上前两步,象牙朝笏举过眉峰,往年此时,宫中早备下三牲玉帛,由陛下亲往女娲宫进香...
女娲?纣王漫不经心拨弄着美人鬓间的步摇,金珠相撞的脆响惊得殿中鹦鹉扑棱翅膀,那泥胎木偶的圣诞,也值得大动干戈?
商容脊梁一挺:女娲娘娘乃人族圣母,当年捏土造人、炼石补天,我商汤得享天下,全赖娘娘庇佑。他指节叩了叩朝笏,臣前日见檐角铜铃无风自响,此乃吉兆,正该趁此良机为大商祈福。
纣王皱了皱眉。
他记得幼时随父进香,女娲宫的香火确实鼎盛,可这些年他醉心酒色,早将这些旧礼抛在脑后。
龙案上的葡萄被美人剥了皮,他捏起一颗送入口中,酸甜汁液漫开时,忽觉商容花白的胡须在颤——这老匹夫,倒比他更像商王。
准了。纣王甩了甩袍袖,明日辰时起驾,莫要耽搁。
商容跪下行礼,额角几乎触到金砖。
他起身时,袖中奏疏的汗渍在晨光里泛着暗黄,像大商数百年的基业,经不得半分轻慢。
第二日卯时三刻,朝歌城外的女娲宫笼罩在薄雾里。
朱红宫墙爬满青藤,檐角的惊鸟被仪仗队的铜锣惊起,扑棱棱掠过娲皇圣地的鎏金匾额。
纣王下了龙辇,仰头望着宫门前两尊丈二石狮子。
檀香混着晨露的气息钻进鼻腔,他忽然想起商容昨日的话,脚步不自觉放轻——直到跨进正殿。
女娲圣像端坐在莲台之上。
九色鹿在脚边蜷成温顺的团,五彩霞衣垂落如瀑,那张脸却比朝歌所有美人都鲜活:眉似春山含翠,眼若秋水凝波,琼鼻下一点朱唇,竟比他怀中的妃子多了三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清艳。
纣王喉结滚动。
他伸手摸向腰间的玉扳指,那是昨日费仲献的,说是西域暖玉,最能讨美人欢心。
此刻圣像前的长明灯忽明忽暗,将那面容照得忽远忽近,他鬼使神差地摸出随身的狼毫,蘸了香案上的朱砂。
陛下!商容踉跄着扑过来,朝笏当啷砸在青石板上。
他扯住纣王的龙袍下摆,胡须因急喘而乱颤,这是圣地,不可......
老匹夫!纣王甩开他的手,狼毫在粉墙上重重一顿,联不过题首诗,能坏了什么规矩?墨汁顺着笔锋滴落,在圣像脚下晕开一片污渍。
商容跪坐在地,望着纣王挥笔的背影,耳边嗡嗡作响。
他想起三十年前随先帝进香时,圣像前的香灰总是堆得齐整;想起昨日在御书房,他指着《商典》给纣王讲敬天法祖时,那孩子眼里的不耐烦。
此刻粉墙上的字迹渐渐清晰: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最后一字写完,纣王将狼毫一掷,狼毫啪地扎进供桌的枣木里。
他拍了拍手,望着自己的佳作大笑:比那西宫的诗才如何?
商容颤抖着爬起来,扯过旁边小厮的帕子去擦墙。
朱砂渍刚被拭去,墙面突然泛起金光,字迹竟原样浮现,连笔锋的飞白都分毫不差。
小厮啊地尖叫,帕子掉在地上,沾了香灰的褶皱像张扭曲的脸。
商容瘫坐在地。
他望着那行刺目的诗句,突然想起晨起时檐角铜铃的响声——原来不是吉兆,是天在示警啊。
娲皇宫的琉璃瓦突然震颤。
女娲娘娘正捧着净瓶浇灌五彩石,瓶中圣水啪嗒溅在石上,惊得她抬眼。
千里外的女娲宫景象涌入识海,那行亵渎的诗句像根尖刺,扎得她法相都晃了晃。
大胆!女娲广袖一拂,殿中珊瑚树应声而断。
她法身化作一道金光穿透云层,再显形时已在女娲宫正殿。
圣像前的香火还未燃尽,那行诗句在她眼中泛着暗红,像滴溅在白玉上的血。
本该将这昏君挫骨扬灰。女娲指尖凝出五彩神雷,雷光在掌心噼啪作响。
可当她抬眼看向殿外,却见两团红光直冲斗牛——那是殷郊、殷洪头顶的气运。
她掐指一算,瞳孔微缩:二十八年人皇气运......封神大劫的关键人物。
神雷在指尖消散,女娲的广袖垂落。
她望着那行诗句,忽而轻笑一声,只是这笑比寒冬的霜更冷:你既有气运护体,我便不与你直接计较。
娲皇宫的聚妖幡无风自动。
天下大妖感应到召唤,化作流光从四面八方涌来。
女娲端坐在九凤椅上,望着殿下跪成一片的妖物,指尖点向最前排的三道身影:轩辕坟的狐狸、雉鸡、琵琶,你们三个留下。
三妖战战兢兢抬起头。
为首的白狐眼尾上挑,额间一点朱砂与女娲圣像的金饰遥相呼应:不知娘娘有何差遣?
隐了妖形,托身宫院。女娲指尖射出三道灵光,没入三妖眉心,去惑乱那纣王的心智,助武王伐纣成势。
记住,不可伤他性命,不可害无辜百姓——她目光扫过三妖,若敢违令,我便将你们的魂魄炼成灯油,永照忘川。
三妖重重叩首,化作三道轻烟消失在殿中。
女娲望着空荡荡的丹墀,又想起那行诗句,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净瓶的纹路。
忽然,她抬头望向东方——那里有团清气正在孕育,像是颗即将坠地的星辰。
朝歌鹿台的夜来得格外早。
纣王斜倚在龙榻上,手中的酒盏早空了,目光却还盯着帐顶的珍珠帘。
白日里女娲圣像的面容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比任何春宫图都鲜活。
陛下可是在想女娲娘娘?费仲猫着腰凑上来,鼠须在烛火下泛着油光,臣倒有个主意——不如颁旨让四路诸侯选美,定能寻到比那泥胎更动人的。
纣王坐直身子,他摸着下巴笑,到那时,联的长乐宫,可比女娲宫热闹。
费仲退下时,殿外的铜铃突然又响了。
商容站在檐下,望着殿内明灭的灯火,手中攥着那道被汗水浸透的奏疏——这次,他连进谏的勇气都没了。
娲皇宫的琉璃瓦上,有片祥云突然泛起金光。
那金光越来越亮,隐约映出个粉雕玉琢的婴孩轮廓,正蹬着小胖腿往人间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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