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尖叫像一根细针扎进老族长耳膜时,他正把小孙子塞进石缝里。
骨刀割破掌心的疼都比不过指腹蹭过孙儿发顶的触感——那团软毛本该在晒谷场上追蝴蝶,此刻却沾着晨露般的冷汗。
爷爷不走。他扯下腰间兽皮裹住孙儿,指腹重重按在石缝内侧的刻痕上,那是三百年前祖先躲避兽潮时留下的求生标记,等云散了,你数到一千,再爬出来。
石缝外的鸟鸣突然拔高八度,老族长抬头,正看见妖云里坠下七道黑影。
为首那妖修生着鹰首蛇身,爪尖滴着幽绿毒液,落地时踩碎三块青石板,溅起的石屑割破了前村阿牛的脸颊——那孩子上个月刚学会用石斧砍野猪。
杀!鹰首妖修嘶鸣着挥爪,蛇尾扫过的瞬间,阿牛的石斧断成两截,胸膛被掏出个血窟窿。
老族长的骨刀迎上去时,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不是人声,像是被剥皮的狼在嚎。
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妖怪的眼睛。
鹰首妖修瞳孔里映着他的影子,像看一块新鲜的肉。
骨刀磕在妖爪上迸出火星,老族长的虎口裂开,血珠溅在妖修鳞片上,竟滋滋冒起青烟——原来妖怪的皮,连人族的血都蚀。
爷爷!石缝里传来闷喊,小孙子扒着石缝往外爬,被老族长用脚腕勾住脚踝拽回去。
他反手将骨刀扎进妖修蛇尾,腥臭的黑血喷了他满脸。
妖修吃痛甩尾,老族长被抽得撞在石墙上,听见肋骨断裂的脆响。
战场在瞬间炸开。
村东头的铁柱举着烧红的火炭砸向妖修面门,火炭黏在妖修脸上滋滋作响,却只烧出个焦黑的印子;西头的阿婆把最后半袋粟米撒向空中,金黄的米粒竟引动一丝土灵气,在她身前结成薄盾——那是族里最笨的小修士,学了十年才勉强引动的土盾,此刻在妖怪爪下脆得像张纸。
噗。阿婆的盾碎了,爪尖穿透她的胸口。
老族长看见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当年她抱着刚会走路的小孙子说这是咱们人族的种时那样亮。
她的手死死攥住妖修手腕,指甲缝里渗出血,嘴里发出含混的嘶喊:跑...
跑?
往哪跑?
山后是狼窝,河边是鳄鱼潭,这村子是族里最后一块没被野兽占了的地。
老族长抹了把脸上的血,看见村中央的祭台倒了——那是用三十代人骸骨堆起来的,刻着人族不灭四个大字的祭台,此刻被妖修的翅膀拍得粉碎。
报——
尖啸的传讯妖修从云端俯冲而下,爪中抓着颗还在滴血的人头。
老族长认出那是隔壁村的青年,上个月还来送过猎到的鹿。
妖修甩了甩人头,血珠溅在老族长干裂的嘴唇上:帝俊陛下说,人族灵魂最补魂魄,留全须全尾的,赏!
一片死寂。
下一刻,铁柱的火炭砸得更狠了,阿牛的妹妹举着哥哥的断斧冲上来,连最胆小的二娃都抄起烧火棍,棍尖戳进妖修眼睛里。
老族长突然笑了,血从嘴角淌进脖子里,痒得很——原来人死到临头,不是怕,是恨。
恨这些妖怪凭什么来吃人,恨自己没本事多护几个族人。
咔嚓。
老族长的右腿被妖修踩断了。
他倒在血泊里,看见小孙子从石缝里爬出来,手里攥着他方才塞进去的骨刀。
孙儿的脸白得像雪,却咬着牙往他这边爬,每动一下都在地上拖出血痕——许是刚才爬石缝时蹭破了手。
回去!老族长嘶吼,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小孙子却爬得更快了,骨刀在地上划出火星。
鹰首妖修转头看见这一幕,蛇尾卷住孙儿的腰举到半空。
孙儿的腿在空中乱蹬,骨刀掉在老族长脚边,刀刃上还沾着他的血。
爷爷救我!
那声喊像一把刀捅进老族长心脏。
他伸手去够骨刀,指尖刚碰到刀柄,就看见鹰首妖修的爪尖对准了孙儿的天灵盖。
血雾在眼前炸开的瞬间,老族长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吼——比狼嚎更凶,比虎啸更野,像极了传说里盘古开天时的怒喝。
地府。
王天的指尖在轮回盘上顿住。
盘里的血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涌,人字生死簿上的名字已模糊了大半。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个人族老族长的生机在消散,那缕执念却像根烧红的铁钎,穿透忘川水,扎进他的识海——是护犊的狠劲,是宁死不屈的犟。
五成了。他轻声道。
轮转王跪在旁边,身上的雾气仍在碎裂,却强撑着抬头:王上,再晚半刻,人族魂魄就要被妖族吞了!
吞不干净的。王天抬手,轮回盘突然发出清光,照得忘川水泛起金波,帝俊想要盘古精血碎片,就得让人族灵魂先碎一次。他的指尖划过轮回盘边缘的剑痕,再说......
剑鸣声响彻地府。
那柄尘封已久的青光古剑从轮回盘底升起,剑身映着王天的倒影,眼尾的金纹随剑气跳动。
他握住剑柄时,整座地府都在震颤,忘川水倒卷成柱,无数未入轮回的魂魄跪在岸边,对着古剑行叩拜大礼。
去。
古剑化作一道青芒,穿透时空。
战场。
鹰首妖修的爪尖距离孙儿天灵盖还有三寸。
他甚至已经闻到了人脑的香气,甜津津的,像族里最宝贝的灵果。
可下一刻,他突然觉得冷。
极寒从尾椎骨窜上来,比混沌深处的玄冰还冷。
他抬头,看见天际有青芒劈来,快得像盘古斧的残影。
噗。
剑光过处,鹰首妖修的蛇尾先断了,接着是翅膀,最后是那颗鹰首。
他至死都没明白,自己大罗金仙的修为,怎么连剑的影子都没看清。
血雨落下来时,老族长接住了从半空摔下的孙儿。
孩子的眼泪砸在他脸上,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抬头,看见那柄古剑悬在半空,剑身流转的青光裹住了所有将散的人族魂魄——阿婆的、铁柱的、阿牛的,连隔壁村青年的人头里飘出的魂光都被收了进去。
杀!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幸存的人族修士红着眼睛冲上去,石斧砍在妖修身上的声音突然变得清脆——原来那些妖怪的鳞甲,在古剑的余威下薄得像纸。
妖庭。
帝俊捏碎了手中的玉杯。
杯中的灵酒溅在玄鸟纹案上,晕开一片暗红,像极了下方战场的血。
他能感知到那柄古剑的气息,是地府轮回帝君的杀器,当年斩过九幽冥君的凶兵。
太一攥着东皇钟的手青筋暴起:大哥,要不咱们......
退。帝俊打断他,目光死死盯着娲皇天方向,传讯娲皇,就说地府剑屠我妖族,求娲皇主持公道。
太一愣了:娲皇向来护着人族......
她护的是人族,不是王天。帝俊扯下鬓间的凤凰翎,指尖血滴在翎羽上,当年她造人时,可没说允许地府插手洪荒因果。
凤凰翎化作流光,直飞娲皇天。
娲皇宫前的五彩石突然泛起微光,一片飘落的凤凰翎悬在光中,翎羽上的血珠正缓缓渗进石纹里。
(娲皇案头的山河社稷图无风自动,图中模糊的人影突然清晰了一瞬——是那柄裹着青光的古剑,正悬在人族战场上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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