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红了半边夜空，爆炸的余波仍在毛骧耳中嗡嗡作响。
他单膝跪地，绣春刀深深插入地面稳住身形，抬头时正对上那双藏在紫金面具后的眼睛。
“毛指挥使，久仰。”
辰龙的声音如同砂纸磨过铁器，每一个字都带着刻意为之的嘶哑，
“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这等狼狈场合。”
毛骧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右手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
陆铮和沈千户带着剩余锦衣卫在他身后结成防御阵型，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
盐仓地宫坍塌了大半，燃烧的木梁不断砸落，火星四溅。
“装神弄鬼。”毛骧冷笑，“摘了那面具，让本官看看是哪个阴沟里的老鼠。”
辰龙负手而立，紫色锦袍在热风中猎猎作响。
二十余名黑衣人无声地从阴影中涌出，呈扇形将锦衣卫们围在中央。
他们手中的兵刃泛着诡异的蓝光——淬了剧毒。
“大人，东南角有缺口。”
周焕压低声音，他的左臂被爆炸的碎片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却仍死死握着短弩。
毛骧微不可察地摇头。辰龙既然现身，就绝不会留真正的生路。
那所谓的缺口，怕是请君入瓮的陷阱。
“本官很好奇，”毛骧突然提高声量，
“十二生肖明明只剩四条丧家之犬，哪来的底气在扬州地界兴风作浪？”
他故意咬重“四条”二字，果然看到辰龙面具下的下颌线条骤然绷紧。
紫衣人抬手制止了躁动的手下：“毛大人情报有误。
十二生肖俱在，各司其职。”他忽然轻笑一声，
“比如未羊大人在扬州知府的宴席上，此刻应该正与按察使大人把酒言欢。”
话音未落，地宫深处突然传来机关转动的闷响。
毛骧眼角余光瞥见墙壁上暗门滑开，几个工匠打扮的人推着辆蒙着黑布的小车匆匆撤离。
黑布下凸起的形状，赫然是更多雷火弹！
“拦住他们！”毛骧暴喝，同时身形暴起，绣春刀直取辰龙咽喉。
陆铮会意，带着三名锦衣卫扑向暗门方向。
辰龙不避不闪，袖中滑出一柄短刀，“铛”地架住刀锋。
火星迸射间，毛骧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沉水香——这是宫里御用的香料。
“你到底是——”
质问被突如其来的破窗声打断。地宫西侧的纱窗后，一道修长身影无声浮现。
那人全身裹在墨色斗篷里，连面部都藏在阴影中，唯有右手搭在窗棂上——苍白的皮肤，食指戴着一枚青玉扳指。
“不要废话，赶紧解决。”沙哑的嗓音像是被滚油烫过，每个字都带着令人不适的黏腻感。
毛骧浑身一震。这声音、这身形……记忆深处某个画面呼之欲出，却像隔着一层浓雾怎么也抓不住。
三年前武英殿那场大火？还是更早以前……
辰龙的反应更耐人寻味。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绷直了后背，判官笔的招式突然变得凌厉。
“听到没有？速战速决！”他对手下厉声喝道，自己却微妙地向纱窗方向挪了半步，像是要挡住毛骧的视线。
黑衣人一拥而上。沈千户突然甩出三枚铁蒺藜，最前面的敌人惨叫着捂住眼睛。
这短暂的混乱给了毛骧喘息之机，他吹响示警的铜哨，尖锐的声响穿透地宫。
仿佛回应般，外面骤然爆发震天喊杀声。
火把的光亮透过残破的屋顶投下斑驳光影，陈小七标志性的宁腔在爆炸的间隙清晰可辨：“活闹鬼！给老子往死里搝（qiǔ）！”
胡家私兵的红衣与丐帮弟子的破袄从四面八方涌来，与黑衣人战作一团。
辰龙猛地回头看向纱窗，那道身影却已消失不见，只余微微晃动的窗棂。
“趁现在！”毛骧突然暴喝。所有锦衣卫同时从袖中掏出雷火弹——正是方才从地宫缴获的。
辰龙瞳孔骤缩，闪电般抓过身旁一名手下挡在身前。
“轰——！”
连绵的爆炸声中，整座地宫如同暴怒的巨兽般剧烈摇晃。
毛骧被气浪掀翻的瞬间，看到辰龙的紫衣在火光中诡异地扭曲了一下，随即如泡影般消散。
一根烧焦的紫色布条飘落在他眼前，上面用金线绣着精致的龙鳞纹样。
“大人！”陆铮灰头土脸地爬过来，指着不远处一具焦黑的尸体，“那是不是……”
毛骧用刀尖挑开残破的紫衣，脸色顿时阴沉如铁。
尸体腰间确实挂着辰龙的令牌，但手腕上缺少那道他曾在情报中见过的蛇形刺青——这是替死鬼！
“狗日的真滑溜！”陈小七提着血淋淋的九环刀跑来，身后丐帮弟子正逐个补刀未死的黑衣人，
“外头逮住几个想溜的，要不要留活口？”
毛骧没答话，他的目光钉在西侧那扇纱窗上。
窗纸已经全部震碎，露出后面幽深的甬道。
方才那个神秘人站过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火光映照下微微发亮。
他大步走过去，从窗棂缝隙中抠出一小片青玉碎片——正是那枚扳指上崩落的。
碎片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毛骧借着火光辨认，突然如遭雷击。
那是一个“吕”字。
“大人？”沈千户疑惑地看着上司陡然苍白的脸色。
毛骧猛地攥紧碎片，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血腥味让他清醒过来：
“清点伤亡，把能找到的账册残页全部带走。”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只有身边几人能听见，
“今日所见所闻，任何人不得记录在案。”
陆铮敏锐地注意到指挥官用的是“记录在案”而非“外传”，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但锦衣卫的纪律让他立刻收敛神情，抱拳称是。
回城的马背上，毛骧的思绪比夜色更深沉。辰龙的真实身份、神秘贵人的身影、雷火弹的量产、朝中要员的名单……
还有那片刻着“吕”字的青玉。
当扬州城门的轮廓在晨雾中浮现时，他突然勒住缰绳：“蒋瓛，你连夜回京，直接面圣禀报两件事。”
他压低声音，“其一，十二生肖已掌握火器制造之术；其二……”
他犹豫了一瞬，终究没提青玉碎片的事：“其二，扬州官府确已沦陷，请陛下下旨彻查六部。”
蒋瓛领命而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官道尽头。
毛骧摸了摸胸口暗袋里的玉片，忽然想起去年冬至大朝会时，太子妃吕氏在坤宁宫赐宴命妇时，右手上那枚温润的青玉扳指。
当时他就觉得奇怪，一个深居后宫的太子妃，为何扳指内侧会刻着一个铁画银钩的“吕”字。
如今想来，那分明是吕氏家族的徽记——
当年追随太祖起兵的淮西旧部中，吕氏虽不算最显赫，却在军器监和工部安插了不少人手。
更令毛骧心惊的是，上月锦衣卫密报提到，吕妃的兄长吕本最近频繁出入扬州盐商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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