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扬州城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灰白的色调里偶尔透出几点朱红的灯笼。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细密的声响。
轮椅的木轮碾过潮湿的路面,发出吱呀的呻吟。
陈小七裹着厚重的毛毯,肋间的伤口随着每一次颠簸传来尖锐的疼痛,八岁的身体在宽大的轮椅上显得格外瘦小。
“帮主,小心脚下。”
阿毛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避开水洼。
少年刻意放轻了声音,仿佛稍大些的声响都会震碎轮椅上那个脆弱的身躯。
陈小七试图挺直腰板,却牵动了腹部的刀伤,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死死攥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三日前那场伏击留下的不只是满身伤痕——
阿鲁被拖进隧道时最后的眼神,至今仍在噩梦中反复闪现。
“按...皇上的旨意...”陈小七的声音虚弱但清晰,每个字都带着隐忍的喘息,“先设济民堂...”
扬州城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陈小七眯起眼睛,注意到城门处聚集着不少白衣人。
他们手持拂尘,正在向入城的百姓分发什么东西。
轮椅又前行了十几丈,终于看清那些人衣襟上绣着的白莲纹样。
“白莲教?”阿毛倒吸一口凉气,“帮主,咱们怕是撞进人家老巢了。”
陈小七刚要说话,一阵剧咳突然袭来。
他弯腰捂住嘴,再抬头时掌心已沾了血丝。阿毛慌忙取出药瓶,却被制止。
“不碍事...”陈小七用帕子擦净手掌,“先去看看济民堂的选址。”
自从在小院里洗完脸后,阿毛便一直在后面跟着,时不时偷瞄一眼帮主的背影。
自从阿鲁死后,帮主就像变了个人——
那个时不时笑嘻嘻的七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沉默寡言的影子。
“帮主,济民堂就在前面。”阿毛快走几步,指着街角一栋青砖小楼。
楼前挂着“丐帮济民堂”的木牌,却门可罗雀。
陈小七皱了皱眉。按照计划,济民堂今日本该开张施药,门前应当挤满了穷苦百姓才对。
他让阿毛加快脚步,却在距离济民堂还有十几丈的地方猛地停住。
“别动。”他伸手拦住阿毛,目光锁定在济民堂门前的一滩暗红色液体上。
那不是血,但比血更令人不安——那是掺了朱砂的符水,白莲教的标记。
阿毛倒吸一口冷气:“白莲教来过了?”
陈小七没有回答。
恰逢,济民堂后院传来一阵骚动。
陈小七示意阿毛推车过去。院内,三个丐帮弟子正围着一口井争论不休。
“不能倒!这是帮主特意从京城运来的药!还是胡小姐的一片心意。”一个独臂老者死死抱住一个药箱。
“老周你糊涂了!”年轻些的弟子急得跺脚,“井水有毒,这些药熬出来也是毒药!”
阿毛推着陈小七从阴影中走出:“他说得对。”
三人吓了一跳,随即面露喜色:“帮主!”
“把所有药材搬到前堂。”陈小七简短地命令道,
“用雨水熬药。阿毛,去街上告诉百姓,济民堂今日照常开张,免费施药,施粥。”
独臂老周面露难色:“帮主,白莲教的人今早挨家挨户散布谣言,说我们济民堂的药吃死了人。百姓们都不敢来...”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看。”陈小七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冷意,“我们的药到底有没有毒?”
——时间分界线——
次日清晨,济民堂门前依旧冷冷清清。
尽管阿毛已经挨家挨户通知了免费施药,施粥的消息,但来的灾民寥寥无几。
“帮主,怎么办?”阿毛急得直搓手。
陈小七看了看天色:“再等等。”
正午时分,一个白发老妪抱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来:“救命啊!我孙子喝了白莲堂的符水,上吐下泻!”
陈小七连忙接过孩子。孩子约莫五六岁,面色发青,嘴唇乌紫,明显是中毒症状。
“阿毛,取解毒散来!”
药喂下去不到一刻钟,孩子的呼吸平稳了,脸色也好转不少。
老妪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神医啊!白莲堂的人说我孙子中了邪,非要给他喝符水...”
这一幕被几个路过的百姓看在眼里。很快,济民堂能治白莲堂说的“符水病”的消息不胫而走。
下午时分,门前终于排起了长队。
陈小七坐在轮椅上,仔细为病人把脉问诊。他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提笔写下药方。
药炉上的陶罐咕嘟作响,苦涩的药香弥漫在屋内。
阿毛带着弟子们维持秩序,分发汤药。
夕阳西斜时,送走最后一位病人,他这才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总算开张了。阿毛瘫坐在椅子上,累得连手指都不想动。
陈小七眉头紧皱:“今日37个病人,34个都是‘符水病’。白莲教必有动作——老周,今晚加派人手守夜。”
果然,第二天一早,济民堂门前聚集了一群白衣人,为首的男子手持拂尘,面容阴鸷。
“妖人!”那男子指着陈小七厉喝,“你以毒药冒充解药,该当何罪?”
陈小七不慌不忙地坐在轮椅上:“这位道长有何证据?”
“证据?”男子冷笑,“昨日喝了你的药的人,今早全都病情加重!”
话音刚落,几个面色惨白的百姓被推了出来,一个个捂着肚子呻吟不止。
陈小七眼神一凝。这些人他根本没见过,更别说给他们看病了。这分明是栽赃!
“诸位乡亲,”陈小七提高声音,“昨日来我济民堂看病的,都有登记。阿毛,把名册拿来。”
阿毛连忙递上一本册子。陈小七翻开其中一页:
“昨日共诊治三十七人,都有画押为证。请问这几位,可在这名册上?”
被推出来的几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围观的百姓开始窃窃私语。
男子见势不妙,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粉末朝陈小七撒去!
在旁的阿毛早有防备,衣袖一挡,竟将那粉末尽数卷住,反手洒向路边的水沟。
粉末入水,立刻泛起诡异的绿色泡沫。
“怎么?说不过就打算用毒药?”陈小七冷冷道,“道长好狠的手段。”
人群一片哗然。男子恼羞成怒,正要发作,街尾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官府办案!闲杂人等散开!”
一队衙役快步走来,为首的捕头面色严肃:“何人在此聚众闹事?”
男子立刻变了一副面孔,拱手道:“李捕头来得正好!这丐帮妖人在此施毒害人,还请官府主持公道!”
李捕头看了看陈小七,又看了看那些“病人”,眉头紧锁:“小帮主,可有此事?”
陈小七挥手示意让阿毛将名册递上:“请捕头明鉴。”
李捕头翻看名册,又询问了几个真正的病人,脸色渐渐缓和:
“杨仙师,这些人根本不是济民堂的病人,你作何解释?”
杨仙师支吾起来:“这...我教弟子亲眼所见...”
“那就是没有实证了。”李捕头一挥手,“都散了!再有闹事者,一律拿下!”
白莲教的人悻悻离去,百姓们却渐渐围了上来。
一位老妪第一个跪下:“小神医,求您救救我老伴,他也喝了符水...”
很快,济民堂前排起了长队。陈小七顾不上休息,立刻投入救治工作。
阿毛和几个丐帮弟子忙着维持秩序,分发事先早已准备好治疗“符水病”的汤药。
直到日头西斜,最后一个病人才离开。陈小七瘫坐在椅子上,小脸苍白。
阿毛心疼地递上一碗水:“帮主,您一天没吃东西了。”
陈小七摇摇头,刚要说话,后院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他和阿毛冲过去,只见独臂老周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支袖箭,已经没了气息。
墙上用血写着几个大字:
“丐帮滚出扬州”。
陈小七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又一次!又一次!!!
老周是京城分舵的老人,从他们出发时就一路跟随,如今却因他而死。
“帮主...”阿毛声音发抖,“我们...要不要撤?”
陈小七缓缓摇头,眼中燃起一簇冰冷的火焰:
“不,我们留下。从今天起,济民堂昼夜有人值守。告诉弟兄们,准备迎接白莲教的全面反扑。”
他蹲下身,轻轻合上老周的眼睛。这个曾经在总坛大屠杀中救过他一命的老者,如今也因他而死。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陈小七轻声说,声音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酷,“每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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