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民堂的油灯亮了一整夜。
陈小七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张扬州城的地图。
他用炭笔在上面标记了几个点——白莲净堂的位置、几处灾民聚集地,还有官府衙署。
“帮主,您该休息了。”阿毛端着一碗热粥进来,眼睛红红的。老周的死对这孩子打击很大。
陈小七接过粥碗,却放在一旁:“阿毛,你记得老周有个徒弟在城西的码头做工吗?”
阿毛点点头:“记得,叫二虎,二十出头,是个老实人。”
“明天一早,你带十个弟兄,护送他回京城报信。”陈小七的声音很平静,
“我写封信,你让他带给阿茂。”
阿毛猛地抬头:“帮主是要赶我走?我不走!阿鲁哥说过……”
“阿鲁不在了!”
陈小七突然提高了声音,看着眼前酷似阿鲁的阿毛,随即又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对不起……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为我而死。”
阿毛倔强地站着不动:“我不走。二虎我可以安排人送,但我要留下。”
“帮主,您不能一个人扛所有事。”
陈小七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七岁的少年,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
阿鲁搂着阿毛的肩膀说:“这是我堂弟,别看年纪小,骨头硬着呢。”
“罢了。”陈小七叹了口气,“去把王长老请来,我有事商量。”
王长老是扬州本地人,对城内情况了如指掌。
听完陈小七的计划,他眉头紧锁:
“帮主,白莲教在扬州根深蒂固,背后还有盐商撑腰。咱们硬碰硬怕是要吃亏。”
“所以我们不能硬来。”陈小七指着地图,
“白莲教靠什么控制灾民?一是所谓的‘符水治病’,二是散布谣言。我们要从这两点入手。”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扩大济民堂的规模,不仅施药,还要施粥;
组织丐帮弟子在街头表演,揭露白莲教的骗术;
最重要的是——找到白莲教与盐商勾结的证据。
“盐商垄断了扬州的粮食。”陈小七分析道,
“他们故意抬高粮价,让灾民买不起吃的,只能去求白莲教。我们要打破这个链条。”
王长老眼中闪过赞赏:“帮主年纪虽小,谋略却老道。只是...这需要大量粮食啊。”
“粮食我来想办法。”陈小七从怀中取出半枚铜钱,看向阿毛
“你明儿一大早,拿着这半枚铜钱,跑到胡家商行一趟。”
“就说,陈小七有事相见,明晚请到醉月楼一叙。”
第二天一早,扬州城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丐帮弟子在街头搭起台子,有人表演胸口碎大石,有人变戏法,吸引了大批百姓围观。
表演结束后,一个少年走上台,开始讲解常见的江湖骗术。
“诸位请看,这碗清水为何突然变红了?”
阿毛端着碗在人群中穿行,“诸位乡亲看好了!这白莲教的‘血符’不过是姜汁水遇皂角变色的小把戏!”
说着将皂角粉撒入碗中,清水顿时化作赤红。
百姓们发出阵阵惊呼,这样的场景在扬州城各处上演。
济民堂在门前搭的草棚已扩建成三进院落,不仅施药治病,每日还熬煮两大锅菜粥分与贫苦百姓。
陈小七连日坐诊,连愈数例怪症,仁医之名渐起。
第三日晌午,忽有十余名盐商仆役闯入院中,领头的三角眼汉子抓起粮袋厉喝:
“好个济民堂!竟用霉米熬粥害人!”随即将米袋掷于地上,“来人!给我封了这黑心药铺!”
家丁们刚要动手,门外突然涌进来几十个百姓,为首的正是那天被救孩子的祖母。
谁敢动济民堂!老妪举起拐杖,张小神医救了我孙儿的命,今天谁要为难他,先过老身这一关!
三角眼愣住了。他没想到一个丐帮的小帮主,竟能在短短几天内聚起这么多拥护者。
好,很好。三角眼阴森森地说,咱们走着瞧。
当晚,陈小七正在整理药材,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帮主!不好了!白莲教抓了我们三个弟兄,说明日午时要在菜市口当众‘驱邪’!”
陈小七手中的药包“啪”一声掉在地上。
所谓“驱邪”,早在来到扬州之前便有耳闻,是白莲教处置“妖人”的酷刑,往往把人活活折磨致死。
“来人。”陈小七冷静地说,但阿毛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寒光,“带我去会会这位杨仙师。”
帮主,这明显是个陷阱!王长老劝阻道,他们就是想引您出面!
“我知道。”陈小七系上披风,“所以才更要去。”
次日午时,菜市口人山人海。高台上绑着三个丐帮弟子,已经遍体鳞伤。
杨仙师身着法衣,正在高声念咒。
“...此三妖人受丐帮妖童指使,散布谣言,亵渎神灵!今日我白莲教替天行道,以三昧真火焚其妖魂!”
台下百姓窃窃私语,有人面露不忍,但无人敢出声反对。
杨仙师举起火把,正要点燃柴堆,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
“且慢!”
人群自动分开,陈小七独自一人缓步走来。
(前几日他昏迷时,胡襄儿特地从家中取来宫里特制的金疮药,虽伤势颇重,如今倒也恢复了大半。)
八岁孩童的身躯在众目睽睽下显得格外单薄,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度。
杨仙师眼中精光一闪,捋须笑道:“妖童!总算敢现身了!”
“杨仙师口口声声说我是妖童。”陈小七拾级而上,青石板在他脚下发出细微声响,
“可敢与我当众较量医术?若我输了,甘愿领罪;若侥幸得胜,请放了我的人。”
台下顿时哗然。杨仙师眯起三角眼:“比什么?”
“就比最实在的。”陈小七抬手点向人群,指尖正对那个拄着枣木拐杖的老汉,“治好他三十年的腿疾。”
杨仙师面色骤变。这老汉的顽疾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更何况他这个装神弄鬼的骗子?
“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杨仙师突然厉喝,道袍无风自动,
“今日是驱邪法会,岂容你在此卖弄医术!”
“是不敢吧?”陈小七忽然轻笑,稚嫩嗓音里透着刺骨寒意,
“原来白莲教的‘仙术’,连个瘸腿都治不好?”
人群开始骚动。杨仙师恼羞成怒,袖中寒光乍现——竟是一柄淬毒匕首直取陈小七咽喉!
电光火石间,破空声骤响,羽箭精准击落凶器。
众人抬头,只见阿毛领着数十丐帮弟子踞在屋脊,弓弦犹颤。
“杨仙师这是要当众行凶?”陈小七声音清越如磬,
“诸位父老可都瞧见了,白莲教的‘仙术’就是杀人灭口?”
局势陡转。杨仙师见事败,突然撮唇长啸。数十白莲教徒从街巷涌出,雪亮刀刃将高台围得铁桶一般。
“今日定要你这妖童现形!”杨仙师面容扭曲,拂尘直指,“给我拿下!”
恰在此时,整齐的靴声如闷雷逼近。李捕头率众衙役疾步而来,腰间铁尺叮当作响:
“大胆!光天化日聚众械斗,眼里还有王法吗!”
杨仙师慌忙作揖:“李捕头容禀,我等正在驱……”
“驱什么邪!”李捕头劈手打断,官帽下双目如电,“府台大人钧令,严禁私设公堂!立刻放人!”
陈小七眸光微动——李捕头身后那几个锦袍玉带的身影,分明是扬州四大商行的掌事。
这些锱铢必较的生意人,何时与官府走得这般近了?
白莲教众悻悻退下时,杨仙师凑到陈小七耳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小崽子,咱们走着瞧。”
三个丐帮弟子被解下时已气若游丝。陈小七指尖银针翻飞,在众人惊叹声中,竟让伤者很快恢复了血色。
“这小神医当真了不得……”
“白莲教分明是栽赃陷害!”
“往后有病还得找济民堂……”
听着四下议论,陈小七知道民心已变。
但他更清楚,那几位站在李捕头身后的华服贵人,才是真正的劲敌——
尤其是那个手捻翡翠扳指的胖子,正是两淮盐帮总舵主沈万金。
回程路上,阿毛兴奋得手舞足蹈:“帮主这一仗打得漂亮!白莲教在扬州算是臭了名声!”
陈小七却望着远处盐运司的朱漆大门出神:“沈万金亲自出马,说明盐商们坐不住了。接下来……”
“接下来怎样?”
“该我们主动出击了。”
当夜,扬州城炸开了锅——盐运司师爷暴毙,枕边留下一封血书,详述盐商勾结白莲教囤粮抬价的罪证。
翌日黎明,愤怒的灾民便将盐运司围得水泄不通。
与此同时,济民堂前却排起长龙。除了求医问药的,更有不少百姓自发来帮忙。
一位曾被白莲教骗尽家财的老秀才,甚至主动开设义学,教贫苦孩童识字。
晌午时分,李捕头独自造访济民堂。他看着忙碌的陈小七,意味深长道:“小帮主好手段。”
“李捕头此话怎讲?”
“师爷的死,血书……”李捕头压低声音,“府台大人震怒,但百姓更怒。
盐运司已下令平抑粮价,白莲教也被勒令停止活动。”
陈小七这才抬头,稚气未脱的脸上透着超龄的沉稳:
“我们丐帮奉旨赈灾,只求给灾民一条活路。这个要求……很过分么?”
李捕头沉默良久,突然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府台大人让我转交。”
展开信纸,只见:
一张铺面契约:盖着扬州府衙朱红大印,地契上墨迹犹新,显然刚批不久。
一张素笺:纸上仅一行铁画银钩的字迹——
“济民堂准设,好自为之。”
笔锋凌厉,墨色深沉,既像许可,更像警告。
陈小七郑重折好信笺,拱手道:“多谢。”
临行前,李捕头忽然驻足:“小帮主,扬州城的水,比你想的更深。”
他指了指自己的官服补子,“有些事,得过且过。”
陈小七望着李捕头远去的背影,轻声自语:“若人人都得过且过,那些枉死之人,又该向谁讨公道?”
阿毛兴冲冲跑来:“帮主!又来了三十多个自愿帮忙的乡亲!照这样下去……”
“备轿。”陈小七突然打断,“今夜拜访沈府。”
阿毛倒吸冷气:“您要自投罗网?那老狐狸正愁没机会……”
“正因如此,才要登门。”陈小七摩挲着袖中银针,寒芒在眼底一闪而过,“有些棋,必须当面下。”
华灯初上时,陈小七独立窗前。扬州城的万家灯火倒映在他清澈的眸子里。
这座看似繁华的城池,暗处不知藏着多少吃人的陷阱。
但他已不再畏惧。老周的血,兄弟们的命,早已将这个穿越者的灵魂淬炼成真正的丐帮帮主。
“走吧。”他系紧腰间玉带,对惴惴不安的阿毛露出从容笑意,“去会会那位‘点石成金’的沈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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