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雨声渐歇,更漏指向三更。胡襄儿执着地坐在榻边,指尖轻轻缠绕着那条沾血的绢帕。
“你答应要讲的故事呢?”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陈小七望着帐顶投下的晃动的灯影,忽然想起前世爷爷常说的话——
有些真相像渔网里的活鱼,挣扎得越厉害,死得越快。
“我小时候……”他斟酌着词句,“在渔村听老渔民讲过一种奇特的鱼。”
胡襄儿挑眉,却没打断。
“那鱼生在咸水,长在淡水,每到产卵季都要逆流而上。”
陈小七的手指无意识描摹着被褥上的纹路,“老渔民说它记得前世的洄游路线,所以总能找到回家的路。”
烛花“啪”地爆响。胡襄儿的绢帕落在药碗边,溅起小小水花。
“就像……”她突然伸手抚上陈小七包扎的肩头,“你总知道哪些草药能救命,哪些路径能脱困?”
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铁甲碰撞声像某种警示。
陈小七望着眼前少女明亮的眼眸,忽然明白自己早已落入另一张网——比白莲教的陷阱更温柔,却更难以挣脱的网。
“襄儿。”他第一次唤她闺名,“如果我说自己像那条鱼……”
“那我就当那盏引航的灯。”胡襄儿截住他的话,指尖点上他心口,“不过现在,你得先喝完这碗药。”
药汁苦涩难当,陈小七却尝出一丝甜味——不知何时,碗底沉着颗蜜饯梅子。
“太子殿下今早来过。”胡襄儿突然道,“说等你醒了,要带你去鸡鸣寺还愿。”
陈小七呛了一下。他当然记得,前世史料记载鸡鸣寺是朱标最常去的寺庙。
“殿下还说了件趣事。”胡襄儿绞着帕子,“说应天瘟疫时,你给他讲过个三只药葫芦的故事……”
陈小七瞳孔微缩。那分明是前世爷爷哄他喝药时编的!
“我猜……”胡襄儿忽然倾身,发间金步摇垂下的珍珠轻晃,“你要讲的那个更好故事,大概和这些零碎线索能拼成同一幅画?”
远处传来晨钟声,惊起檐下宿鸟。陈小七望着窗纸上渐亮的天光,忽然笑了:“等扬州城的渔火都亮起来那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一个……”他眨眨眼,“能看到整条洄游路线的地方。”
胡襄儿正要追问,帐外突然传来朱标清朗的声音:“陈兄可醒了?”帘子掀起,带着晨露清香的杏黄衣角已迈了进来。
陈小七看着太子手中那卷《金刚经》,突然想起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文物——
那是朱标亲笔抄录供奉在鸡鸣寺的珍本。历史的长河,或许真的在此拐了个弯。
而那个关于“鱼与灯”的故事,将成为只属于他和胡襄儿的秘密。
就像渔火照不透深水,却能为归航者指明方向——有些真相,本就不必说破。
帐内烛火摇曳,朱标将一卷地契缓缓展开,铺在案几上。
陈小七跪坐在下首,目光扫过那些墨迹尚新的文书——
扬州城东的粮仓、城南的药铺、运河畔的三进宅院……皆是白莲教多年经营所得。
“此次剿灭白莲教,陈卿居功至伟。”朱标指尖轻点地契,声音温润如初春的溪水,“这些产业,便交由你打理。”
陈小七心头一跳,连忙俯首:“殿下厚赐,小七愧不敢当!”
朱标轻笑一声,抬手虚扶:“起来吧。你年纪虽小,却有胆有谋,若非你及时识破白莲教的陷阱,孤与四位皇叔恐怕……”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后怕,随即又恢复平静,“孤已向父皇递了折子,为你请功。”
陈小七额角沁出细汗。被朱元璋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偷瞄了一眼朱标,只见太子殿下眸中含笑,继续道:
“不过,这些产业虽赠予你,孤却有个条件。”
“殿下请讲。”
“孤希望你能考取功名。”朱标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以你的才智,若能入国子监,将来必成大器。届时,孤想请你入东宫,做孤的伴读。”
陈小七头皮一麻,心里疯狂咆哮:“我说怎么被老朱惦记上了?感情你俩父子都一个德行!”
但面上,他却只能恭恭敬敬地叩首:“小七定不负殿下期望!”
朱标满意地点点头,又闲聊几句,便起身离去。
待太子的杏黄衣角消失在帐外,陈小七才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席上,盯着案几上的地契发呆。
“帮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阿毛从帐外探头进来,满脸兴奋,“咱们丐帮以后也算有产业了!”
陈小七苦笑:“好事?呵……你见过被拴在磨盘上的驴吗?”
阿毛挠头:“啊?”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陈小七摆摆手,随手抓起一张地契,“先去挑几处能用的,剩下的……暂时别动。”
——谁知道朱元璋会不会突然翻脸?
——分界线——
白莲教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扬州分坛几乎被连根拔起,教徒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也被锦衣卫一一缉拿。
但奇怪的是,那位神秘的“辰龙”自上次现身之后,便如人间蒸发一般,再无踪迹。
“这人到底去哪儿了?”陈小七摩挲着下巴,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帮主,别想了!”虎子兴冲冲地跑进来,“庆功宴要开始了,殿下派人来请您呢!”
陈小七叹了口气,起身整理衣衫。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应付完今晚再说!
——时间分界线——
军营中央的空地上,篝火熊熊,酒香四溢。朱标端坐主位,四位皇子分列两侧,而陈小七则被安排在太子下首,地位之重,可见一斑。
“陈卿,这一杯,孤敬你!”朱标举杯,笑意温和。
陈小七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呛得他眼眶微红,但他仍强撑着笑道:“谢殿下!”
二皇子朱樉性子豪爽,直接拎着酒坛过来,重重拍在陈小七面前:“小兄弟,别客气!今晚不醉不归!”
陈小七嘴角抽搐:“我才八岁啊!你们这群人有没有良心?!”
但面上,他只能硬着头皮又灌了几杯。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越发欢腾,几位皇子甚至开始划拳行令,全然没了平日的威仪。
陈小七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到一旁透气。夜风微凉,他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抬头望向星空,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白莲教的产业得尽快接手,但绝不能全吞,否则迟早被朝廷盯上……”
“朱标也让我考功名?呵,我原本可不想进官场那个大染缸,奈何身不由己呀……”
“辰龙到底去哪儿了?这人若是没死,日后必成大患……”
正思索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帮主,怎么独自在此?”
陈小七回头,发现是朱标。他连忙行礼:“殿下。”
朱标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随后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篝火,轻声道:“陈卿,你觉得……这天下,如何才能长治久安?”
陈小七心头一跳——**这问题可不好答!**
他沉吟片刻,谨慎道:“百姓安居,则天下安。”
朱标微微一笑,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是啊,可这天下,总有些人……不甘于安居。”
陈小七听出他话中有话,正想试探几句,忽听营外传来一阵骚动。
“报——!营外有一女子,自称丐帮弟子,求见陈帮主!”
陈小七一愣:“女子?”
朱标挑眉:“陈卿的红颜知己?”
陈小七干笑两声,心里却猛地一沉——“该不会是……九儿?!”
营门外,一名少女静立夜色中。她衣衫朴素,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灵动。
陈小七快步走来,看清来人后,瞳孔一缩——“真是九儿!”
“帮主。”九儿微微福身,声音清冷。
陈小七头皮发麻,干笑道:“九儿,你怎么来了?”
九儿抬眸,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军营,又落回他脸上,淡淡道:
“听说帮主立了大功,九儿特来……道贺。”
陈小七:“……”
——这语气,怎么听着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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