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乾清宫西暖阁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朱元璋伏在巨大的龙案之后,朱笔在几份摊开的奏章上留下凌厉的批红。
烛火跳跃,将他紧锁的眉头和刀刻般的法令纹映得忽明忽暗,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在整个暖阁。
值夜的小太监垂手侍立在巨大的鎏金铜炉旁,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以勤政和严苛著称的帝王。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紧接着是贴身太监王景弘略显尖锐的通传声,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陛下!扬州!六百里加急!太子殿下亲笔!”
朱元璋手中的朱笔猛地一顿,一滴鲜红的墨汁“啪嗒”落在奏章上,迅速晕染开一片刺目的红。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爆射,如蛰伏的猛兽骤然惊醒:“呈上来!”
王景弘几乎是弓着身子,小跑着将那份沾满夜露与尘土气息的、用明黄缎子包裹的加急奏盒捧到御前。
盒子上的火漆完好,印着太子东宫的专属印记。
朱元璋一把扯开缎子,取出奏折,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他迅速展开,目光如电般扫过那熟悉的、端正中带着刚劲的笔迹——是标儿的亲笔无疑。
“儿臣标,叩首泣血,禀报父皇……”
开篇的沉重字眼让朱元璋的心猛地一沉。他强压下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目光急速下移。
“……幸赖天威庇佑,将士用命,扬州白莲妖教总坛已于前日彻底捣毁!
贼首‘紫衫龙王’徐天川,及其座下三大护法、大小头目数十人伏诛!顽抗妖匪三百余众尽数剿灭!
此役,斩断妖教于江南最大根基,百年之内,扬州当无白莲之祸矣!
此乃父皇天威所向,亦为牺牲将士英灵庇佑!”
看到“总坛捣毁”、“徐天川伏诛”、“百年无祸”这几个字眼,朱元璋紧绷的肩背终于微微松弛了一丝,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继续往下看,寻找着最关心的信息。
“然…”奏折笔锋一转,朱元璋的心又提了起来。
“……妖教狡诈,行弃卒保帅之计。其幕后魁首‘十二生肖’之首——‘辰龙’,自始至终未曾现身!
此獠行踪诡秘,徐天川至死亦未吐露其身份分毫,儿臣多方查探,仅知其地位超然,徐天川亦需俯首听命。
此贼不除,终为心腹大患!
儿臣已严令扬州卫、锦衣卫继续深挖细查,务必揪出此獠,以绝后患!”
“辰龙!”朱元璋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指关节捏得发白。
果然!果然还有更大的鱼藏在深水之下!
这白莲教,如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眼中杀机毕露,对这从未谋面却已让他深恶痛绝的“辰龙”恨意更深。
接着,奏折详细描述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四位皇子如何中伏被擒,如何险遭火焚,白莲教狂徒如何悍不畏死……字字惊心。
朱元璋看得脸色铁青,额角青筋微微跳动。
当看到“陈小七”这个名字再次出现时,他的目光骤然凝聚。
“……千钧一发之际,幸得丐帮帮主陈小七,身负重伤,仍智勇无双,识破妖人奸计,率众拼死相救!
其临危不乱,以奇药克制妖人狂化之术,更于徐天川引燃火药欲同归于尽之际,奋不顾身推开儿臣,自身却受重创,昏迷不醒!
若无陈小七,儿臣与四位皇弟恐已…恐已遭不测!
此子虽年幼(仅八岁),然忠勇智谋,世所罕见!实乃天赐我大明之奇才!”
“陈小七…”朱元璋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应天治疫的“小神医”,如今又成了皇子们的救命恩人!
两次重大危机,都有此子身影,且都立下泼天之功!这真的是巧合?
还是……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与审视。
奏折的最后,朱标提出了对陈小七的封赏之议:
“陈小七救驾之功,功在社稷,恩同再造!按制,当授显爵厚禄。
然…儿臣思虑再三,其年齿尚幼,骤然授以高位,恐难服朝野众臣,反陷其于众矢之的,非酬功之道,反成害贤之举。
儿臣斗胆,忆古之贤良方正科,或可效仿。
恳请父皇天恩浩荡,特旨恩准陈小七直赴殿试!
若其果有真才实学,金榜题名,再行授官,则功赏相宜,名正言顺,天下英才亦感父皇求贤若渴、不拘一格之圣德!
儿臣愿亲为引荐,担保其才!”
朱元璋的目光在“特旨恩准”、“直赴殿试”、“金榜题名”、“引荐担保”这几个词上来回逡巡。
他缓缓放下奏折,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龙椅背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烛火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王景弘和小太监屏息凝神,殿内落针可闻。
良久,朱元璋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宣,毛骧。”
——时空分界线——
【数日前,扬州,临时行辕书房】
烛泪在精致的青铜烛台上堆叠。朱标放下手中的狼毫,轻轻吹干奏折上最后一行墨迹——“伏乞父皇圣裁”。
他俊朗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这份奏折,他字斟句酌,反复修改,既要如实禀报战况
(尤其是四位弟弟遇险和自己被救的惊险),又要突出陈小七的关键作用,更要为陈小七争取一个既显恩宠又不致招祸的前程。
殿试,是他能想到的最稳妥、也最能服众的方式。
谋士刘璟侍立一旁,待朱标盖好太子印玺,才低声道:
“殿下此议甚善。以科举正途晋身,堵悠悠众口。只是…这陈小七的出身…”
朱标将奏折装入加急密盒,用火漆仔细封好,头也不抬地说:
“英雄不问出处。甘罗十二拜相,传为美谈。
我大明开国,亦多得力于草莽豪杰。
陈小七之功,当得起这份殊荣。至于出身,”他抬眼看向刘璟,目光锐利,
“刘先生,你难道认为,一个能在瘟疫中活人无数,又能在白莲教虎口中救下大明储君和四位亲王的人,其才其德,会因出身丐帮而减色半分吗?
若朝中有人以此非议,孤,亲自与他辩!”
刘璟心中一凛,连忙躬身:
“殿下息怒,是老臣思虑不周了。
殿下所言极是,非常之功,当待以非常之礼。
破格殿试,实乃两全之策。”
他心中明白,太子殿下对那陈小七的看重与维护,已然超出了寻常的“酬功”范畴。
朱标将密盒交给心腹侍卫,沉声道:“六百里加急,直送御前,亲手交予王公公,不得有误!”
“遵命!”侍卫双手捧过密盒,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中。
朱标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带着雨后湿润的气息涌入,稍稍驱散了书房的沉闷。他望着南京的方向,心中默默道:
“父皇,儿臣能做的,只有这些了。希望您能明白儿臣的苦心,给陈小七一个机会。
此子…或将成为我大明未来的栋梁之材。”
他脑海中浮现出陈小七在芦苇荡中冷静指挥、在爆炸瞬间推开自己的身影,还有那双超越年龄的、充满智慧与坚毅的眼睛。
殿试…只是一个开始。
——空间分界线——
【京师乾清宫西暖阁】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如同一个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暖阁中央,单膝跪地:“臣毛骧,叩见陛下。”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长期行走于黑暗中的阴冷气息。
朱元璋的目光从奏折上抬起,落在毛骧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扬州的事,知道了吧?”
“回陛下,加急入宫前,臣已收到飞鸽密报,略知大概。”毛骧低头回答。
“这个陈小七,”朱元璋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奏折上那个名字,
“应天治疫是他,扬州救太子和四位亲王也是他!八岁稚童,丐帮帮主…
毛骧,孤要你把他查个底朝天!
从他出生到现在,吃过几口奶,说过几句话,见过什么人,给孤查得清清楚楚!
一丝一毫,都不许遗漏!特别是…他与十二生肖有无任何瓜葛!”
最后一句,朱元璋的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刺骨的寒意。
虽然他早已命毛骧彻查陈小七的身世,但根据呈报的档案显示——
此人从出生至今仅学习不到一年,竟有如此成就。
在这风云诡谲之际,他绝不相信世间会有这般巧合的“奇才”。
“臣遵旨!”毛骧毫不犹豫地领命,没有任何疑问。皇帝的疑心病,就是他存在的价值。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神童”陈小七,已然成为皇帝心中一个巨大的问号,甚至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他必须成为解开这个问号、或者…抹除这个威胁的利刃。
“还有那个‘辰龙’!”朱元璋眼中杀意沸腾,
“掘地三尺,也要给孤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十二生肖?哼!孤要把他们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是!臣即刻加派人手,全力追查‘辰龙’及白莲教余孽‘十二生肖’!”毛骧的声音透着森然。
朱元璋挥挥手。毛骧再次如影子般悄然退下。
暖阁内又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朱元璋重新拿起朱标的奏折,目光再次落在关于陈小七封赏的段落上。
他提起朱笔,悬停在奏折末尾的空白处,久久没有落下。
特旨殿试…一个八岁的丐帮帮主,直入金銮殿,与天下饱学之士同场应试?
这在大明开国以来,闻所未闻!标儿的提议,大胆,却也…用心良苦。
朱元璋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似是冷笑,又似带着一丝探究的兴趣。
最终,那蘸满了朱砂的御笔,带着千钧之力,在奏折的留白处,
龙飞凤舞地批下了三个力透纸背、足以决定一个少年命运的大字: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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