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七踹翻最后一筐银炭,沾着胡黄连汁的草鞋碾过满地狼藉。
赵掌柜的算盘珠子,早晚要嵌进自个儿的棺材板里!
朝地上啐了口血沫子,破褂子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阴风。
赵显宗杵在廊柱暗影里,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盯着丐帮众人消失在街角的破草鞋印,右眼皮突突直跳——
那鞋印缝里渗出的靛蓝色,竟与裤脚牡丹纹里蠕动的蛛网状蓝丝如出一辙。
“德贵!”
他猛掐一把大腿内侧软肉,生生把颤音掐成厉喝。
“去探探那帮泥腿子是不是真回龙王庙了!”
叫德贵的伙计缩着脖子应声,后腰补丁随着点头动作在秋雨里簌簌发抖。
黄昏时,他顶着一头湿桂花回来复命。
“掌柜的,我盯了他们一天,他们现在在庙里劈柴烧饭呢,陈小七还嚷嚷着要拿银锭烙饼...”
“赶紧把你这身短褐拖了!”赵显宗听后连忙呵斥到。
接着,手忙脚乱套上油渍麻花的伙夫短衫,套上伙夫油衣的赵显宗浑然不觉,腐臭的汗腥味里混进了金丝眼镜的檀木香。
檐角夜枭振翅掠过,半片断裂的眼镜腿正卡在它喙间,日光下光晕像极了毛骧绣春刀上的浪花纹。
半晌,赵显宗贴着药铺后门的霉斑木框滑出。
布鞋底碾过青石板缝里黏腻的桂花浆,粗布裤管擦过晨露浸透的腿弯——
那黄浊水痕活像他昨夜倒进阴沟的药渣颜色。
赵显宗沿着幽僻小径疾行,身形如鬼魅般在巷弄间折转。
青灰长衫扫过潮湿的砖墙,蹭下一层薄霜。
待摸到李府西角门那锈绿的铜环时,枯瘦的指节叩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活似阎王殿前的催命梆子。
……
“大人,漕船时辰……”
“嘘——”
李侍郎中衣外披着贡缎氅衣,胸前纽襻错系了两颗,袖口还沾着胭脂阁的茉莉香粉。
他捻亮火折子的动作带起风,墙头蹲守的毛骧清楚看见两人在地面投出的剪影,像皮影戏里即将断线的傀儡。
李侍郎的指尖在茶盏边沿急叩三下,贡缎氅衣下摆扫落几粒桂花。
那帮叫花子当真识得官银成色?
赵显宗咧开满口黄牙,袖中银豆在桌面碾出浪花纹:大人多虑了。”
“丐帮那些泥腿子,怕是连银锭上的浪纹该朝里朝外都分不清。
他忽然压低嗓音,“或许是诈,但泥腿子的头儿让我带一句话给大人您?”
“说。”
“陈小七说用黄连水泡过的银两,在月光下会泛蓝斑。”赵显宗回复到
墙头毛骧的夜枭突然厉啸。
李侍郎蘸茶写「寅」字的手一抖,茶汤在宣纸上晕开血丝般的红痕。
“大人,要不再推迟...”
“原定时辰!”李侍郎猛地按住桌角,袖口浪花纹剐蹭到茉莉香粉
“那些官银在桑皮纸箱里多待一刻,蓝斑就多渗一分!”。
……
——时间分割线——
“距离宵禁解除,还有不到两刻钟。”
“快!再快点儿!”
赵显宗一脚踹翻动作稍慢的苦力,靴底碾着对方撑地的手掌,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该死,陈小七临走前那个眼神……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冷汗早已浸透衣领。
那乞丐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像是……像是在看死人。
“赵管事,咱们真能赶在宵禁结束前运完?”一个手下凑过来,声音发颤。
“废话!”
赵显宗瞪了他一眼,
“李大人打点好的事,还能出错?再啰嗦,老子先把你扔江里喂鱼!”
手下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问。
“闭嘴!”
赵显宗反手一耳光抽得对方踉跄几步。
李大人明明打点好了各司,可我这眼皮怎么跳得这么邪乎?
他猛地转身冲苦力们咆哮:“最先干完的赏三个月工钱!”
黑暗里突然传来咔的枯枝断裂声。
有人?!
赵显宗浑身绷紧,却只看见芦苇丛被江风吹得簌簌摇晃。
真是疯了,这时辰连野狗都躲着官差……
他攥紧腰间令牌,有李大人的名帖在,就算真撞见巡夜的……
“慢着!”
火把骤然亮起的瞬间,赵显宗瞳孔里还残留着自我安慰的侥幸。
当看清毛骧腰间鸾带的金线纹路时,他膝盖一软差点跪倒。
是检校!他们怎么会……
“大人明鉴!”
他扑跪着掏出银子,袖中名帖啪嗒掉进泥水里。
“小的是奉李侍郎之命来运药材——”
“噌!”
刀光一闪,冰冷的刀尖抵在他喉咙上。
“搜!”毛骧冷冷下令。
差役们蜂拥而上,掀开木箱,撬开夹板,银锭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
“大人!冤枉啊!”
赵显宗扑通跪下,声音发颤。
“小的只是奉命办事,根本不知道这是赃银!”
“李大人!我要见李大人!”他歇斯底里地喊。
毛骧把腰间的象牙令牌扔给了一个手下,一挥手:“去,把李侍郎‘请’来。”
没过多久,李侍郎被“请”到码头。
“你们这是做什么?!”
李侍郎怒喝,官威十足,“本官乃朝廷二品大员,你们敢无凭无据抓人?!”
毛骧慢悠悠地踱步上前,刀尖挑起一块银锭,月光下,蓝斑闪烁。
“李大人,黄连水泡过的银子,在月光下会泛蓝。”
他似笑非笑,
“您不会不知道吧?”
李侍郎脸色一僵,随即冷哼:“这能证明什么?”
毛骧没答话,只是拿刀尖,朝着李显宗裤脚挑去,
“那你裤脚上的蓝斑,是染坊里蹭的?”
赵显宗低头一看,裤脚果然沾着银粉,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
看到这一幕,原本还有一丝底气的李侍郎,顿时没了心气。
“原定时辰……原定时辰……”
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
毛骧一挥手:“带走。”
锁链扣上手腕时,李侍郎才如梦初醒,厉声道:“本官要上奏!你们这是构陷!”
毛骧没有理他。
官兵推搡着人犯往天牢去,铁链拖地声惊起芦苇丛里的夜枭。
毛骧却站在原地未动,目光越过赵显宗痉挛的手指、越过满地泛着妖蓝的银锭,望向远处——
龙王庙的飞檐翘角,在月光下泛着冷硬青黑色。
待最后一星火把的光湮灭在官道尽头,那抹青黑色的轮廓,也彻底被夜色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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