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大殿“表演” 【求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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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奉天殿。

五更鼓罢,天色将明未明,奉天殿内已是冠盖云集。

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高阔的穹顶,象征着皇权的威严。

文武百官依照品级,分列丹墀两侧,身着各色朝服,肃然而立,鸦雀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庄重而压抑的气息,只有偶尔几声压抑的轻咳,才打破这近乎凝固的寂静。

朱元璋高踞于金漆雕龙的宝座之上,头戴十二旒冕冠,身着明黄十二章衮龙袍。

他面色沉静,目光缓缓扫过阶下黑压压的臣子们,如同巡视领地的雄狮。

阳光透过高大的殿门斜射进来,在他身上投下威严的光影,冕旒上的玉珠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折射出冰冷的光泽。

早朝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各部院依次出班,奏报着户部的钱粮收支、工部的河工进展、刑部的秋决名册……

奏对之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内容繁杂却波澜不惊。

官员们垂首听着,或凝神思索,或眼观鼻鼻观心,一派帝国机器有序运转的景象。

胡惟庸立于文官班首,面色如常,心中却紧绷着弦,等待着皇帝昨日安排的那枚“惊雷”。

终于,当最后一份关于地方吏治的奏报处理完毕,短暂的静默笼罩了朝堂。

朱元璋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诸卿所奏,朕已悉知。国事繁巨,赖诸卿用心。”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胡惟庸的方向,随即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平湖投石,激起千层浪。

“然,今日朕心甚慰,另有一喜讯,欲与诸卿共闻。”

他提高了声调,带着一种刻意的振奋,

“昨夜,太子自扬州发来六百里加急捷报!”

“我军将士浴血奋战,已彻底剿灭白莲总教,斩获甚众,余孽溃散远遁,百年之内再无后患!”

“太子殿下英明神武!陛下洪福齐天!大明江山永固!”

短暂的沉寂后,巨大的声浪轰然爆发。

文武百官齐齐躬身,山呼万岁,脸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与振奋。

剿灭白莲大捷,解除了悬在帝国头顶的一把利刃,无论如何都是天大的喜事。

待山呼声稍歇,朱元璋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抬手虚按,示意安静,声音却陡然变得更为沉凝:

“此战能胜,将士用命,统帅有方,固是根本。然,”

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太子奏报中特意举荐一人——虽未及弱冠,却在此役中屡献奇谋!

手中奏报上赫然写着三个朱砂大字——陈小七!

文中盛赞此子虽年少,却智计超群,不仅洞察局势如观火,更能精准把握时机,及时传信救下四位皇子性命。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惊。能让太子在捷报中特意提及,并冠以“屡献奇策”、“建奇功”之誉,此人是谁?

又立下了何等功勋?无数道目光充满惊疑与好奇地投向御座。

朱元璋很满意这效果,他拿起御案上那份早已备好的奏报副本(隐去了太子荐才疏的部分),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此人姓陈,名小七,年方八岁!”

“八岁?!”

“陈小七?”

“从未听闻!”

低低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议论声瞬间如潮水般在朝堂上蔓延开来。

八岁稚童,于军国大事中建奇功?这简直闻所未闻!

许多老臣脸上已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更有甚者,眉头紧锁,显然觉得此事过于离奇。

朱元璋对下面的骚动视若无睹,继续道:

“太子感其才难得,虑其年幼,若循常例科考,经年累月,恐延宕其才,亦失朝廷得人之速。故,”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电扫视全场,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太子奏请,特许陈小七,免去乡试、会试诸般繁复考程,直赴殿试!由朕,亲考其学问、策论!”

轰——!

如果说刚才的议论是潮水,那么此刻的朝堂,瞬间如同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惊涛骇浪平地而起!

“破格直赴殿试?!”

“陛下,万万不可啊!”

“此例一开,国朝取士之制岂非形同虚设?!”

“八岁稚子,焉知军国?太子殿下或为……或为蒙蔽也未可知!”

“祖宗成法不可废!陛下三思!”

反对的声浪汹涌澎湃,尤其是那些以清流自居、恪守礼法的老臣,更是激动得面红耳赤,仿佛皇帝此举是在掘他们赖以安身立命的根基。

一道道目光或惊愕、或愤怒、或忧心忡忡地投向御座。

朱元璋的脸色沉了下来,眼神变得冰冷。他预料到会有反对,但没想到反应如此激烈。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那些激动的大臣,最终,落在了文官班首的胡惟庸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言语,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该你上场了!

胡惟庸一直垂首肃立,仿佛周遭的滔天巨浪与他无关。

直到感受到皇帝那迫人的目光,他才深吸一口气,知道避无可避。他整了整衣冠,向前一步,站到了丹墀中央。

他并未立刻反驳,而是先对着御座深深一揖,然后才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群情汹涌的同僚。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压,瞬间压过了大半嘈杂:

“肃静!陛下驾前,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朝堂上的声浪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压得一滞。

胡惟庸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叫嚷得最凶的面孔,最终定格在一位须发皆白、激动得胡须都在颤抖的老臣——

礼部右侍郎王时泰身上。此人素以恪守古礼、直言敢谏闻名,此刻正是反对的急先锋。

“王侍郎,”胡惟庸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刀,

“你口口声声祖宗成法不可废,礼法纲常不可违。”

“本相问你,太祖高皇帝(朱元璋称帝后追尊其父)开国,重定科举,是为何故?”

王时泰一愣,随即昂然道:“自然是为国选才!以文章取士,选贤与能,乃千古不易之正道!”

“好一个千古不易之正道!”胡惟庸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凌厉的气势,

“然则,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

“陛下承天景命,励精图治,求贤若渴之心,天日可表!”

“太子殿下坐镇扬州,亲历战阵,其所荐之才,岂是等闲?”

“陈小七此人,年虽幼而智近妖,于社稷有功,此乃事实!”

“太子奏报在此,岂容尔等妄加揣测,质疑太子识人之明?!”

他这一顶“质疑太子”的大帽子扣下来,分量极重,王时泰脸色顿时一变,周围不少官员也噤若寒蝉。

胡惟庸不给对方喘息之机,继续逼问:

“唐太宗有言,‘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太宗不拘一格,拔擢寒微,方有贞观盛世!”

“今陛下欲效法先贤,破格擢拔一有功于国的奇才,使其免于冗繁考程之累,早日为朝廷效力,此乃圣心独运,为国储才之壮举!”

“尔等只知抱残守缺,死守所谓‘成法’,却不知变通,无视江山社稷对英才的渴求!”

“试问,若因尔等迂腐之见,致使明珠蒙尘,良才弃野,此等贻误国事之责,尔等可能担当?!”

他言辞犀利,引经据典,将“破格”之举抬到了效法太宗、为国储才的高度,更将反对者打上了“抱残守缺”、“贻误国事”的标签。

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那些反对派的心上。

王时泰被驳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梗着脖子,犹自不服,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胡相此言差矣!科举之制,乃国家抡才大典!”

“若因一人有功便破例,今日可免陈小七,明日是否可免张小儿、李稚童?”

“长此以往,纲纪败坏,取士之途混乱,国将不国!此例断不可开!老臣……”

“老臣拼却这身官袍顶戴,也决不敢奉诏!”他竟摆出一副死谏的架势。

“大胆王时泰!”胡惟庸厉声喝道,须发皆张,气势迫人,

“陛下圣裁在前,太子明证在后!尔竟敢以死相胁,妄图胁迫君父?!”

“此乃大不敬!”

“你口口声声为国,实则是为一己之虚名,为守你心中那点腐儒的规矩,置国家求才大计于不顾!其心可诛!”

两人的辩论如同两股激流在朝堂中央猛烈碰撞。

胡惟庸言辞如刀,气势逼人,引经据典,牢牢占据着“为国求才”、“顺应圣意”的大义名分;

王时泰则死死抱住“祖宗成法”、“礼法纲常”不放,虽显迂腐固执,却也透着一股以身殉道的悲壮。

支持皇帝的和恪守礼法的官员也纷纷加入战团,一时间,奉天殿内唇枪舌剑,唾沫横飞,场面激烈非常。

朱元璋高坐龙椅,冷眼旁观着这场由他亲手挑起的风暴。

他看着胡惟庸为了那颗“甜枣”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奋力搏杀,看着王时泰那老朽却顽固的抵抗。

他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终于,当辩论达到白热化,双方都有些难以为继时,朱元璋缓缓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够了!”

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胡惟庸,又扫过脸色灰败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王时泰,最后扫过满朝文武,缓缓道:

“胡相所言,不无道理。非常之时,当有非常之举。”

“太子亲历战阵,其荐才之心,朕深知。陈小七之功,太子奏报详实,朕亦信之。”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疑:“至于科举成法,乃为国取士之根本,朕自然知晓其重。”

“然,法为人设,岂可因法而废人?陈小七此子,破格直赴殿试,乃特例!仅此一人,下不为例!朕意已决!”

“陛下圣明!”胡惟庸反应极快,立刻躬身,声音洪亮地高呼。

他身后的许多官员也如梦初醒,纷纷跟着高呼圣明。

王时泰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还想再说什么,但看着皇帝那冰冷决绝的眼神,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颓然垂下了头。他知道,大势已去。

“拟旨。”朱元璋不再看任何人,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与淡漠,

“扬州陈小七,少年奇才,于国有功,特恩准其免试,直赴今秋殿试,由朕亲考。”

“吏部、礼部即刻办理相关文书,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胡惟庸与相关部院大臣齐声应诺。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争,以皇帝的乾纲独断画上了句号。

然而,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汹涌的暗流并未停歇。

——时间分界线——

散朝的钟声敲响,沉闷而悠长。

沉重的殿门缓缓开启,刺目的阳光涌入,驱散了殿内烛火熏香的沉闷,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

百官依序退出奉天殿,步履匆匆,大多沉默不语。

许多人经过礼部右侍郎王时泰身边时,都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或微微侧身,或垂首避视,仿佛他周身带着某种不祥的晦气。

那一道道有意无意的疏离目光,如同一张冰冷的网,将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孤独地隔绝开来。

官场沉浮数十载,王时泰岂能不明?

自己今日在朝堂上的死谏,已然触怒了天威,成了皇帝眼中那根必须拔除的刺。

他离死,不远了。

一股深沉的悲凉涌上心头,然而他苍老的面容上却并无太多恐惧,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只是那挺直的脊梁,在跨过高高的殿门门槛时,终究显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佝偻。

朱元璋凝视着王时泰离去的背影,苍老的手指在龙首扶手上轻叩。当那佝偻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光影中,他低沉唤道:“蒋瓛。”

一道黑影无声地从蟠龙柱后闪出。飞鱼服,绣春刀,正是锦衣卫千户蒋瓛。

“查。”皇帝的声音带着刺骨寒意,“三个月内王时泰的一举一动,尤其是...”

他眼中寒光骤现,“谁借他的胆子在朝堂唱这出戏。”

蒋瓛如鬼魅般退下后,空旷的大殿只剩朱元璋独坐龙椅。

尘埃在斜照的光柱中飞舞,他默念着“陈小七”这个名字,眼中闪过审视与算计。

这场因八岁神童引发的风波,看似平息,实则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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