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逸的官靴陷进泥泞里,拔出来时发出“咕啾”一声。他六十岁的人了,背脊却挺得笔直,花白长须在风中微微颤动。青阳城外的土道上积着昨夜的大雨,泥水混着牲口粪便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城门歪斜地立着,木头腐烂处露出黑褐色的内芯,像一张咧开的嘴。
“老爷,这地方……怕是连县衙都破败得不像样。”车夫嘟囔了一句,声音压得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陆云逸没应声,只抬眼望向前方那座破败的城池。城墙残缺,城门半掩,几根铁钉裸露在外,锈迹斑驳。几个衣衫褴褛的百姓蹲在墙角,看见马车靠近,目光冷淡,没有一丝好奇。
他下了车,脚踩在湿滑的石板上,步履沉稳。县衙门前空无一人,门环上的铜绿厚得像是生了苔藓。他伸手推门,吱呀一声,尘灰簌簌落下。
“有人吗?”他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死寂。
片刻后,一个瘦弱的差役从侧房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惊慌和迟疑。陆云逸皱眉:“本官乃新任知县陆云逸,即日到任。”
差役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连忙跪下磕头:“小的不知大人驾到,怠慢之罪,请大人恕罪!”
陆云逸扶起他,目光扫过四周。差役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陆云逸不再多问,径直走入正堂。案桌上积着一层薄灰,茶具歪斜,香炉早已熄灭。他缓缓坐下,手指轻叩桌面,指尖关节发白。
三日后,陆云逸正在书房翻阅县志,忽听得外面一阵喧哗。
“大人!不好了!”一名衙役跌跌撞撞冲进来,“老虎——老虎进城了!”
陆云逸猛地起身,眉头紧锁:“老虎?大白天闯入城中?”
“不止一头!两头猛虎从东门进来,叼走了好几头猪崽子!”
陆云逸快步走出县衙,果然见到街上人群骚动,几个妇人抱着孩子躲在屋檐下,眼中满是恐惧。不远处,两只斑斓猛虎正蹲在路中央,啃食着一头刚被撕裂的猪尸,血肉横飞,腥气刺鼻。
围观百姓无人敢近前,更无人敢驱赶。
“为何不射箭驱逐?”陆云逸厉声问身旁的差役。
“弓箭早坏了……县里也买不起铁箭……”差役低声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羞愧。
陆云逸脸色阴沉。他上前一步,朗声道:“尔等莫慌,本官在此,定护百姓周全!”
老虎抬头,目光森然,竟未退却。
陆云逸心下一凛,脚步未曾挪动。
就在这时,其中一只老虎突然咆哮一声,猛然跃起,直扑向街边一家农户门口。
“住手!”陆云逸怒喝,手中无兵刃,只得高举手臂试图威慑。
老虎却似听不懂人言,一口咬住一只小猪,拖拽着往城门外走去。
百姓哀嚎,哭声四起。
陆云逸站在原地,望着那两头老虎扬长而去,喉结滚动了一下。
黄昏时分,他在县衙召集幕僚与差役议事。
“青阳穷困至此,连守城之兵、御兽之力皆无,实为奇耻大辱。”他声音低沉,“今日之事,若再有下次,恐怕不是猪,而是人。”
一名年长的幕僚小心翼翼开口:“大人,青阳地处偏远,山林密布,常有野兽出没。但近年越发猖獗,已有不少人命丧虎口……只是县库空虚,无力应对。”
“为何从未上报朝廷?”陆云逸质问。
幕僚低头不语。
陆云逸沉默良久,缓缓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暮色渐浓,乌云压顶,仿佛一场风暴将至。
夜深,县衙灯火稀疏。
陆云逸独自坐在书房中,凝视着案上那份县志。纸张泛黄,字迹潦草,记载着青阳多年来的匪患、饥荒、瘟疫,以及……妖邪作祟的传闻。
他本不信鬼怪之说,可今日那两只老虎的眼神,分明透着不该属于野兽的狡诈与凶狠。
他揉了揉太阳穴,疲惫不堪。
忽然,一阵寒意袭来。
烛火晃动,灯影摇曳。
他猛然抬头,只见窗户外,一双幽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静静凝视着他。
陆云逸心头一跳,立刻起身推开窗户。
夜风呼啸,庭院空无一人。
但他清楚地记得,刚才那双眼睛,就在那里。
他回到书桌前,握紧拳头,喃喃自语:“青阳……到底藏着什么?”
窗外,乌云翻滚,雷声隐隐。
而在遥远的山林深处,一道模糊的身影悄然立于树梢之上,俯瞰着这座破败的小城。
它嘴角微扬,低声呢喃: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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