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源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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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得两日,我忽然想起陈先生书房中的棋具,请陈先生陪我对弈,陈先生没有不答应的。

只是这黑白二子下起来,着实有些耗精神,不等中盘我便兴致缺缺丢子不下。

陈先生无奈收拾残局,我看他捡子,看着看着,鼻子一酸又淌下泪来。

陈先生递来丝帕由得我哭。

我该如何告诉他,我的空虚与无奈,我的焦躁与不安,我的那颗心,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命不久矣,却又百般挣扎,不肯接受,无法面对。我不甘余生虚度,可我的身体又能支撑我做什么?我甚至不能一口气从卧室走到他的书房。我的心早已被病痛折磨得千疮百孔,就连抚摸都会生疼。

我靠在陈先生怀里抱着他的腰,生母早早离去,父亲远在边关,可笑我的一腔悲痛只能对他倾诉,可叹他与我非亲非故还愿意听我倾诉。

我哭了许久:“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下去,可是再不做点什么我……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了……”

一声叹息,他叫我放开心怀,好生保养,未来事莫多想。

陈先生,你的好心好意我全知,劝过多少次,怎奈我一片伤心化不开,又要辜负你的好心肠。

我越思越想越伤心,越哭越泣气越虚,咳阵阵,嗽声声,血淋淋,染红了丝巾。

丝巾上,斑斑点点血,不是杜鹃抛。我何苦与自己生气,何苦折腾自己的身体。我尚有知音遥相念,陈先生待我胜亲人。还不如止住悲啼,回房暂休憩,再思忖些明朝后日的事情。

又是一朝旭日升,我早早醒来,昏沉沉只觉呼吸艰难,想开窗透气,解开手上绳索,才行几步,见那厢陈先生和衣眠于榻上,心头一阵火煎烧,这半载岁月不饶我还累他一同受煎熬。天际边才露晨光,我推开窗,怎奈春寒料峭逼得人摇摇欲坠身不稳,恍恍惚惚跌椅上,急急咳焦焦喘,我只感下一刻便要气绝身亡。

陈先生闻见动静,起身关窗,抱我躺回床上。燃明烛火,取针来扎,才教我有些缓和。

“身上这么烫,还胡乱开窗。”

“我醒了觉着喘不上气,才想开窗的。”

“有气力起身开窗,没气力喊我一声吗。”

好一阵,我不知如何答他。

“陈先生,我……”

犹犹豫豫半晌,我忽然想起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一片青青草伴几泉汪汪水,我在草地上穿花越水足步轻盈,似要飞舞上天。

可我也不能跟陈先生说。想来想去泪连连。

“我有一把箜篌还在府中,你能不能帮我取来,我实在不想还有东西在那个地方。”

“等一会儿你喝过药我便去取,别哭了。”

我昏昏沉沉喝了些米水汤药,乜乜斜斜等到日暮,也不想问他因何久去不归,见到那把孔雀首箜篌,千思万绪又涌心头。我下得床去,忽觉左足挪步便疼,扶门栏时又不甚磕到了左足的小腿骨,我这些日子,身上也不知道磕碰了多少次,膝盖腰骨上都还有些淤青,因而当时未曾放在心上,陈先生问我是否磕伤,也只道无事便徐徐坐到箜篌旁。

还是哪首咏杏曲,然我气虚无力好好的词儿唱不出口,也只得在心里轻哼。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霜。把酒慰夜长,凄凄盼朝阳。朝起杏花雨,霏霏携杏香。细雨连丝落,绵绵似情长。道此断肠情,应是杏花样。

一曲不得终,抽出腰间帕拭唇齿血,又一阵,左腿磕碰处暗疼,我才觉不对,晃荡荡起身被他抚回床上。

“这儿疼。”我靠在枕上,手抚左足小腿骨。陈先生揭开一层衣小心按,仍叫我疼出一层冷汗。

“你莫要动,我去去就来。”他言罢便转身出门,取来丝绢竹片并剪子膏药,他动作娴熟,直接将衣裤剪开,在疼痛处敷上药膏,裹以丝绢,又用几块竹片覆盖夹紧。不待他多言,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儿来的药,你是知道我会断骨么。”

“一点生地黄而已,先用着,一会儿再给你配药。你方才是不是磕碰了。”

“我不过是撞到了门栏上,谁成想会这样。”

“我是不是说过要小心些,问你还说没事,可还有磕到其它地方。”

“你别说了……疼。”我泪落阵阵,他换了干净的绢帕给我,言道,“罢了,我现下便去配药,你再不可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