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清清,又一年。
元宵时,陈先生给我做了一盏橘子灯,我轻轻捧着静静看着,却是如何也不能展颜。到了夜里更是疼的无力把玩,整整一夜都是在床上挣扎着度过的,次日醒来,橘灯已被烛火烤干。
正月十六日,孙先生到后院来,我这月余来都不曾见到他,却原来孙先生月前便赶往山阳为我请医,那老医者我原先也见过,正是那日菊花会赠我黄菊之人。
我怕他问额上伤腕上疤,我怕他看见身上的绳扒开心头的锁,心伤更比身上痛。好在老先生他什么也没问,只留下药方,叫我保重。
那药方神奇,我吃了七八日竟真好了许多。也能起身坐坐,也不是食难下咽,夜里也能睡上三两时辰。从前总是整夜难眠,不待四五更天,不能睡去。
这世间总有良药能医病,可我的一腔悲愤愁苦非药医。
二月里来,杏枝之上落了点点粉白,起身坐窗边瞧看,多可人心。
也不知是哪一日醒来,昨日还含苞的杏花竞相开放,我开口说要出去看看,陈先生难得展颜,帮我穿好衣裳,便要扶我走出门去。
我拉住他的衣袖:“陈先生……我……”我心中有话羞开口。
“有什么话说就是了。”
我扶着他的手臂起身,来到衣橱前,蹲下身,我记得他是将那些布绳收在这橱柜中的。
我如何能告诉他,这些日子没有了绳索束缚我反而觉得烦躁不安,这羞于启齿的事,他若知道会怎样看我。只能指指那些绳索,撇过面去。
陈先生犹不明我意,我只好开口:“我……我觉得好受些。”
片刻,陈先生似乎明白了安慰道:“你不必难为情,这并非什么奇怪事,若能让你安心倒也无妨。”
言罢,他取出一段绳,将我双手绑在身前。他话已至此,然我犹觉难堪。
“上次进城给你带了好些话本,还有你提的《浔阳传》,都在我书房中放着,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知他是有意要我多走动,便点头应下,随他去书房。
走出门来,杏白四面,茫茫如雪。他的书屋我还不曾见过,他牵我向一处走,我自跟随,看沿途风光,踏足下娇花,时而跨石阶我双手不便,他便代我提衣,不觉来到一处月洞门前,垂枝杏花如帘,他请我入内。
书橱倚墙,玲琅满目,陈先生读书涉猎甚广,有一小隔在最高处放着话本故事,陈先生说他从前也爱读这些故事,我够不到那样高,他替我一本本取下,摆在桌上。
书不多不过七本,我一一翻过,陈先生就算是看世俗话本,也独具目光,字字句句写在我心口上。
“坐下看吧。”
我到榻上坐下,脱去绣鞋,椅榻侧坐,将书平置在木几上翻看。
陈先生解开我腕上绳缠于足踝,又去取来毯子搭在小腿上。做完这些他原想取书陪我一同看,然则不巧,有仆从过来寻他去前院,倒是前院看病的人多了,孙先生吩咐他即刻过去,人命关天,哪能有片刻耽误,他便不得不去。
我抬头自窗口望见他匆匆身影,片刻,心思又回到话本故事中去。
有多久没这样舒舒服服的看书了。
有一人端来半碗甜粥半碗药,我合书叹息,原来是一日三次,奈何一碗药我咽不下,只好分开来一日要吃六顿。我想等陈先生来再吃,但他说陈先生恐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我只好吃了药,又看了一会儿便觉疲累合书搁置一旁望窗外杏花,手枕半边面颊,倚靠榻沿,胡思乱想。
忽然惊醒时,发现自己想了些不该想的,我挪开目光,见此间书橱上有一副棋,也有许久没碰这些物件了,便想等陈先生回来让他陪我下一盘。
我棋艺不好,不知他怎样……又想了好些和陈先生对弈的场景,只是羞于道以言语。
陈先生去了好久,我翻开书再看几页,觉着烦躁又扔下,见日头偏西,他还不来,我实在焦躁难安解开足上的束缚,想去前院找他,走走歇歇,到一处花亭边远远见到他的身影,遂停下脚步,于亭中坐。他也见到了我,快步到我面前。白泠泠两行泪行,我心中委屈难言。
“别哭了,我陪你回去。”
我来时匆匆忙忙,不曾赏风光,归时徐徐漫漫,无心赏风光。枉费了二月杏花,临微寒时犹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