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章:Truth in the Tru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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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雾渐散,破败小巷尽头,露出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果然是你……”余衡的声音透着几分不可置信,低低响起。

站在他们面前的,正是魁音。

但她与几日前那个在水市摆摊、笑容温婉的女子已截然不同。此刻的她面容僵硬、青筋暴起,眼神空洞却狠厉,浑身散发着妖气。她的手臂已变成粗长锋利的狐爪,衣衫破碎,背后数条白色狐尾翻卷舞动,像一团要撕裂空气的怒云。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死死盯着顾陵,猛地扑了上来!

“顾陵,小心!”于衡大喊一声,脚下一蹬,直接将顾陵扑倒在地,自己挡在了狐妖身前。

“魁音,住手!我们知道你是被迫的!”于衡躺倒在地上,试图唤回她的神智。

可魁音仿佛听不见,利爪猛地挥下,划破了于衡的左臂,鲜血顿时染红衣袖。紧接着她一个翻身,跳跃到了小巷远端,狐尾狂舞,发出低沉的咆哮。

梁亮与陆晋见状,迅速拔出了脉冲切割器。

“梁队,先不要伤她!”顾陵按住伤口,强撑着起身,目光却异常坚定,“她……还没彻底失控,我们还有机会!”

“那你说怎么办?”余衡咬牙站稳,目光转向他。

顾陵沉声说道:“魁音怕的是被束缚,不是被伤害。她的意识可能被控制住了……我们必须限制她的行动,同时唤醒她的人性。”

“我来正面引她注意!”梁亮低声吠了一声,重新变回鬣狗形态,绕着魁音迅速奔跑,引她注意。

“陆晋,你准备好精神压制烟弹,一旦她停顿,就立即引爆。”顾陵转头吩咐。

“收到。”

“余衡,你伤口太重,待在后方准备照妖镜,一旦她恢复人形,立刻确认她的状态。”

“好!”余衡咬牙忍痛,取出混沌照妖镜,蹲在墙角调试光线。

随着梁亮鬣狗般不断干扰,魁音怒意翻涌,果然猛地扑向他。

“就是现在!”顾陵一声令下,陆晋手中烟弹投出——

“砰”的一声闷响,淡紫色的压制烟雾瞬间升起,宛如潮水将魁音包裹。烟中含有抑制混沌能量的符粒,一时间,魁音狐尾剧烈摆动,面部浮现出痛苦挣扎的表情,动作也明显迟缓。

“梁亮,上!”顾陵喝令。

鬣狗般的梁亮一跃而起,从侧后扑向魁音,将她死死压住。

“住手——!”顾陵奔上前去,跪在魁音身边,用力按住她的手腕,“你不是这样的……魁音,想想你自己的名字,想想你在水市卖簪子的模样!”

魁音剧烈挣扎着,口中低吼一声,似乎是最后的抵抗。但就在混沌照妖镜的光芒扫过她脸庞的那一瞬,她的身体突然一颤,眼神出现了一丝裂缝——那是一瞬间的、清醒的悲伤。

“是你们……?”她喃喃道,声音颤抖而细弱。

“我们来了。”顾陵点头,轻声说道。

魁音的狐爪渐渐收回,身体也缓缓恢复人形,昏倒在地。

就在魁音昏倒的一瞬,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余衡!顾陵!大家都还好吧?”

顾捷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身后跟着数名身着站内制服的支援队员。他目光一扫四周,见众人虽显疲惫,但皆无大碍,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来得不算太晚。”他拍拍胸口,随即挥了挥手,“接下来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吧,这一带也该彻查一遍了。”

支援队迅速将昏迷的魁音小心抬起,用特制的拘灵锁缚住她的手腕,带回芙蓉站主控室。

昏黄天光之下,小巷再次恢复寂静,只余混沌烟尘未散的气味,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午后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格洒在地砖上,浮动着淡淡光尘。客房内,顾陵和于衡一左一右躺在各自的木床上,身上的伤口被包扎妥当,脸上却依旧留着昨夜的疲意。

袖橙正站在房间角落,将几件替换衣物和药膏装进两人的行囊中,边整理边随口问道:“你们……这是打算要走了吗?”

“嗯,大概明天就会出发吧。”余衡一只手枕在脑后,侧躺着望向斑驳的天花板,声音有些低哑。

“狐妖已经抓到了,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他语气平稳,然而眉宇之间却隐隐浮现一抹未散的凝重,像是还有话未说完。

柚橙听后手上的动作微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仿佛有什么想说,却又只是笑着点点头。

“那……好啊,恭喜你们。”她扬起嘴角,轻快地说,“下次你们再到芙蓉站来,记得找我玩,还有——”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这家客栈可以给你们打折用。”

余衡和顾陵都轻轻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柚橙拍了拍手,替他们把门轻轻带上,转身离开前笑道:“不打扰你们休息了,我去准备午饭,想吃什么一会儿喊我。”

门关上的一刻,室内归于宁静。

傍晚的雾蓉站,夜幕渐沉,风吹动窗纸,发出低低的声响。

余衡躺在客栈的床上,眼神望着天花板发呆,始终无法入睡。他翻了个身,低声说道:“顾陵,你不觉得这几天的事……太巧了吗?”

顾陵坐在窗边擦拭着武器,头也不抬:“哪件事?”

“我们刚追查出半人半妖的线索,狐妖就现身了。而且被我们轻易逮住,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顾陵眉头微皱,却只是淡淡回道:“或许吧。但我们的任务是协助调查狐妖事件,现在狐妖抓到了,剩下的就是雾蓉站自己的问题。我建议别太管。”

说罢,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往后一倒,枕着胳膊睡了过去。

而余衡却仍睁着眼,眼神沉沉,似乎有什么念头压在心底挥之不去。

第二日清晨,雾蓉站的天色清朗,风略有些冷,幻羽鸟已在停机坪等候。它雪白如雪,展翅如刃,是由其他小队的一名队员化形而成,专用于长途运输,既快速又稳妥。

站长顾捷亲自带人前来送别梁亮一行人。他一如既往穿着那身暗灰色的长袍,面色沉稳而肃穆。他郑重地与梁亮握了手:“这次多谢诸位协助。”

“职责所在。”梁亮简单回应。

顾陵哈欠连天地走进载具,一屁股坐到座位上,然后四仰八叉地瘫着,终于松了口气:“哎……终于能回浮陀站了。”

他转头看向旁边的座位,却发现那里被一件深色的披风盖着,只露出一顶兜帽。他笑着伸手去拽:“喂,于衡,你还在纠结昨晚那点事呢?”

可当他扯下那顶兜帽时,却怔住了——披风下面,只有一个鼓鼓的帆布包,而于衡整个人却不知何时悄然失踪了。

顾陵猛地跳起,大声道:“不好!余衡不在船上!他跑了!”

厨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清晨的雾气混合着微凉的空气灌了进来。

袖橙抱着一篮食材,一边哼着小调,一边熟练地将篮子放在灶台边。她轻轻一抬头,却蓦地愣住了——厨房的角落里,竟然站着一个人影。

是余衡。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她打招呼,只是背对着她,站在炉灶前,目光落在还未燃起火的灶口,神情深沉。

“余大人?”袖橙下意识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诧异,“您……不是已经出发了吗?”

余衡转过头来,神情冷峻。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困惑:“嗯,临时决定留下来一晚。还有几件事,我想弄明白。”

袖橙微微眨了眨眼,将手中的青菜轻轻放下,试探性地问:“什么事呢?”

余衡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厨房的窗边,望着外头尚未散尽的薄雾,沉默了几息,才缓缓开口:

“那只被抓住的狐妖,魁音……你也知道她是半人半妖,对吧?”

袖橙没有说话,神情不动,只是把袖子卷了卷,开始洗菜。

“如果她确实是被半人半妖的那群人指使的——他们利用她,去诬陷当年的严管理员——那么我可以理解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于衡语速不快,仿佛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可如果他们真有这个动机,他们不该如此高调。”

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一点锋利:“你想想,狐妖在站内连伤数人,甚至闹出人命。明明他们最该隐瞒这些事,却反而把动静搞得这么大,闹到连浮陀站都被惊动——这是不是太奇怪了?”

厨房里响起水声的同时,袖橙轻轻“唔”了一声,像是在认真聆听,却依旧没有接话。

余衡忽然转过头来,直视着她的眼睛,语气陡然转冷:“还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不对劲。”

“那天晚上,在我们返回客栈的时候,你无意中提起了青楼——说那里有演出,说是雾蓉站最有名的花魁登台。”

“那天魁音恰好也在那里跳舞。”余衡的声音越发低沉,“可问题在于——站长事前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得向我们透露魁音在青楼工作的身份。”

“可你,袖橙。”他盯着少女的眼睛,语气里多了几分探查与不解,“你为什么会知道青楼那晚的演出安排?又为什么会选在那个时间,恰好提醒我们?”

厨房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是巧合吗?”余衡缓缓靠近她,语调更压低了些,“还是说,你其实早就知道魁音会在那里,而你……在故意引导我们发现她的秘密?”

袖橙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水里漂浮的菜叶,没有马上回答。

于衡凝视着她的侧脸,继续道:“你不是普通的客栈老板娘,对吧?你知道的事,比你表现出来的多得多。”

空气里弥漫着些许水汽,灶台边传来微微的水滴声。袖橙终于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如水:“我只是觉得……有些事,如果你们不亲眼看到,是不会相信的。”

“就算我真的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她露出一个模糊的笑意,轻声补了一句:“但我可没告诉你魁音在那里跳舞哦。”

余衡目光一紧:“但你也没阻止我们去看,不是吗?”

袖橙没有回答,只是转身从篮子里取出一根胡萝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准备早餐。

“还有一点!”于衡忽然提高了语调,语速也加快了几分,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内心的猜疑,“那晚我们回来,只告诉了你一件事。”

“那就是——第二次出现的那只狐妖忽然施法,将四周的人震晕,然后自己逃走了。我们当时根本没看清它的来历,也没说它是敌是友。”

他直直地盯着袖橙,语气骤冷:“可你为什么就笃定她是来救我们?”

“你是怎么知道的?又为什么会那么确定?”

“除非你早就知道,那是另外一只不同的狐妖。”

“引我们入陷阱的那只是魁音,她是被操控着来骗我们、陷害严管理员的。她从一开始就是个替罪羊——演出、暴露、被追、被捕,全都是安排好的。”

“而那晚真正救我们的那只狐妖,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是魁音。”

“她才是真正到处作乱、把事情闹大、逼得浮陀站都不得不介入的那一个。”

“而魁音,只是一个幌子。”

“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为什么那帮想息事宁人、怕外人干预的家伙,又会在同一时间做出如此高调的骚乱动作。”

“这看起来本来是自相矛盾的两件事——”

“可如果我们把这两只狐妖分开来看,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真正的狐妖在暗中推动整个芙蓉站的问题曝光,而他们为了遮掩真相,就安排魁音来扮演‘罪魁祸首’,把她交出来,以此平息事态。”

余衡呼出一口气,冷冷看着袖橙:

“他们想演一场完美的收网戏,而我们……被当成了配合他们演出的人。”

“我说得没错吧?”

余衡盯着她的眼睛,语气低沉却坚定,“袖橙——不,我该叫你顾敏,顾杰的女儿,真正的狐妖。”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中缓缓取出一面泛着冷光的镜器——正是从梁亮那里偷偷带走的混沌照妖镜。

照妖镜一举起,镜面瞬间亮起强光。光芒之中,一道模糊的轮廓浮现出来——狐狸的耳朵、尾巴、虚影般的妖气,全都清晰地在顾敏身上显露了出来。

“真不愧是余大人,”顾敏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轻轻鼓起掌,“连这个都被你查到了。”

她微微歪头,语气轻松得过分,甚至带着几分挑衅:“所以你大费周章地折回来,不惜偷偷留下,就是为了将我捉拿归案,是吗?”

余衡没有被她的笑容动摇。他望着她的眼神里透出些许复杂,却还是沉声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确实揭露了问题,也逼迫芙蓉站暴露出了真相,但在这个过程中,你也害死了无数无辜的人。”

“你想改变这里的制度,我可以理解,但你用这种方式,和那些制造制度的人还有什么区别吗?”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度:“你又和你的父亲,顾捷,有什么区别?”

“住口!”顾敏猛地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神色陡变,原本温和的面容一瞬间扭曲,眼角长出了红线,隐约间,脸颊已显现出半妖的特征。

她咬牙切齿地喊着:“不许你提那个人的名字。”

说话时,她的面部已经出现狐狸的轮廓,耳朵直立,眼神如刀,浑身气息震荡。

但仅仅一瞬,她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强行压抑住情绪,深呼吸一口气,重新将情绪压了下去,声音变得冰冷而克制: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根本就不是我的父亲,顾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