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北雾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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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客栈,袖橙拎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轻巧地放在床边桌上,手里拿着干净的纱布与草药膏。她蹲在顾陵面前,一边仔细替余衡和顾陵包扎今夜战斗留下的伤口,一边笑着调侃:“你们两个今天是去水市游河了?还是集体跳火坑?伤得跟打仗一样。”

“确实像打仗。”顾陵咧了咧嘴,轻哼一声,“只不过打的是半人半妖罢了。”

柚橙一怔,没说话,只是手下的动作慢了一分。

她随后又转向余衡,为他清理腹部的伤口。余衡眉头紧蹙,疼得吸了一口气,还是咬牙没吭声。

“所以,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啊?”柚橙嘴里问着,眼睛却不时扫向余衡的神情,语气既像关心又像在试探,“你们回来得那么晚,我还以为你们遇上狐妖了呢。”

“确实遇上了。”顾陵抢答,“就在我们房里,那家伙几乎把余衡的脖子割了。幸好他反应快。”

“可你们不是说……狐妖最后救了你们?”柚橙一边涂着药膏,一边斜眼看向余衡。

“说不定他是想一锅端,把我们和那群半妖一块儿收拾了。”余衡语气淡淡地说,“只是最后操作失误,没想到反倒救了我们。”

“这逻辑听起来就怪怪的。”柚橙撇嘴,笑了一声,把绷带仔细绕紧。

顾陵忍不住抬头问:“你不觉得有问题?”

“我当然觉得问题大了去了。”柚橙抬头望向两人,眼神深了几分,“你们说的这只狐妖……明明出手极狠,但却在最后一刻放了你们。这不像是误伤,更像是……刻意的。”

她顿了顿,又道:“如果真是恶意的妖怪,杀你们不过举手之劳,何必要故意救你们?”

余衡沉默了,目光望着窗外的一线夜色,像是陷入了某种挣扎。他忽然拳头一紧,砰的一声砸在床边的小几上。

“我就是不明白!”他低吼出声,“为什么会这么复杂!狐妖、半妖、顾杰、严……所有人都藏着掖着,整个雾蓉站就像是个装着秘密的壶,怎么也看不到底。”

“喂——你又裂开了啦。”柚橙赶紧握住他的胳膊,“你这人,一着急就乱动,绷带又全弄乱了!”

“痛痛痛——我错了!”余衡龇牙咧嘴地一缩肩,整个人像孩子一样畏缩起来。

袖橙看着他那副狼狈相,终于“噗嗤”一笑。

顾陵靠在床背上,嘴角也微微上扬。他轻声开口:“不管真相多复杂,我们总会一个一个揭出来的。再难,也得继续查下去。”

灯影晃动,屋里回归静谧。柚橙默默地将医药盒合起,望着眼前这两个少年人,一边摇头一边笑,眼底却不知藏着多少话未说出口。

”那些半人半兽到底是怎么回事!”次日,余衡拍着顾站长的桌子,厉声质问道。

顾杰并未立刻作答。他静静望着于衡,面容沉凝,良久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我理解你想要还严长官一个清白的心情。”他说,声音低哑中带着一丝疲惫,“但这个站……很多事情并不是你们所能想象得那么简单。”

他伸出手,打了一个法印,室内的所有门窗立刻合上,光线一瞬间暗了下来,宛如整个空间都被屏蔽在尘世之外。

顾捷坐直身子,望着两人,面色凝重,像是在做出极其沉重的决定。

“我必须告诉你们一件事,”他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我……已经不再是人了。”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于衡和顾陵几乎同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顾陵下意识地按向腰侧的武器,于衡更是向前一步,声音低沉:“你到底在说什么?”

顾杰的神情并无惧色,反而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伪装,嘴角浮出一丝苦笑。

“二十多年前,我还只是一个墙外的自由探险家。那时候,这片土地还叫‘三号实验区’,由南极委员会底下的一个不受监管的研究单位所掌控。这里,曾是一座人体实验室。”

他的语气越发沉重,眼中似乎浮现出久远的痛苦记忆。

“那些所谓的‘科研人员’,在这里进行一项禁忌计划——他们妄图通过献祭人的精神和肉体,制造出半人半妖乃至纯粹妖怪的存在。他们希望能找到一种方式,在失控的混沌世界中创造除了化形以外战斗力量”

“那些受试者,被骗来的,有的是失踪者,有的是被判刑者,也有的是自愿前来换取‘强大力量’的愚人。但无论出身如何,他们到头来全都变成了……试验品。”

顾捷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避那段血腥画面。

“我本只想记录这场不被世界知晓的实验,却在深夜听见他们的哀嚎,看见他们的肢体在玻璃管中崩裂、变异、惨叫……我那时以为我能保持中立,但终究还是忍不下去了。”

他的拳头缓缓握紧,指节发白。

“但是,所谓的活体实验往往就是惨不忍睹的有很多无辜的人被骗到此处,被用来活体实验,每日生不如死于是我于心不忍,终究是动了善念我向混沌献祭,以失去自己作为人的身躯和肉体,为代价许愿将实验室变为一处安平乐土混沌回应了我,夺走了我作为人的存在,转而把我变成了一只妖“

他望向窗外飘动的雾色,目光落在天边似有似无的狐影。

“我成了一只妖——而后在这片混沌所应允的土地上,与那些被释放的半人半妖,一同建立了芙蓉站。”

顾捷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但还是咬着牙,继续说道:

“至于严长官的经历,我深感抱歉,这确实是我治理不周,导致他被小人所害但是也请你相信,大多数半人半妖,心地其实都是善良的“

他仿佛在努力压抑情绪,但眼神里透出的,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悔意。

“我没有告诉你们这一切,是因为……即使是妖,也想守住一些体面。也希望,有人能从外部看见这座站,仍觉得它有希望。”

“但如今我明白了。”他望着余衡,“如果我再不说出真相,或许会死得更多。”

余衡沉默了很久,终究欲言又止。

当天上午,余衡和顾陵刚刚回到客栈歇息没多久,梁亮便匆匆推门而入,一身露着晨露与尘土的外袍还未来得及整理。他神情凝重地看向两人,说:“北雾巷那边也出事了,我们刚从那里回来。”

“又是狐妖?”顾陵立刻皱起了眉头。

梁亮点了点头,接着把他们在北雾巷调查到的情况详细说了出来:

北雾巷,是雾蓉站中最潮湿阴冷的一片老街。巷子里弯曲交错、屋舍低矮,常年雾霭不散。几个月前,一位名叫李东的年轻男子在雨雾中遇见了一位撑着油纸伞的美丽女子。女子容貌绝美、气质妖异,男子当即迷上了她,频频搭话追求。

谁知那女子居然很快答应了他的追求,两人迅速发展成恋人。起初一切都如梦似幻,男子觉得自己仿佛捡到了天降佳人。然而没过多久,女子便开始提出各种要求——先是要他给她买衣服、首饰,又要他带她出入高档酒楼、包厢,甚至不惜让他借债维持她奢靡的日常。

李东不过是个在站中做小工的普通人,哪里负担得起?可他早已被迷得神魂颠倒,一次又一次砸锅卖铁,只求博得佳人一笑。直到他连最后一笔积蓄都被掏空,女子便冷冷与他断绝往来,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没过几日,李东便被发现溺死在北雾巷后巷的老水井中。尸身打捞上来时,神情仍带着难以置信的哀伤。

最诡异的还不止如此。就在李东之后,越来越多的男子——有的年轻,有的已婚——都开始声称在巷中遇见了那位神秘女子,继而陷入热恋、倾家荡产,最后走向崩溃。有人跳井,有人上吊,也有人彻夜消失再无音讯。

一位住在北雾巷几十年的老爷爷亲眼见过其中一位男子神情恍惚地走入雨雾之中,不久后便在街头贴出了讣告。

居民多次向站务人员报案,站员们也曾几次尝试追踪那位女子。然而她每次出现的模样都不一样,有时娇俏如花,有时温婉沉静,根本无法确认她的真实身份。直到上周,一位站员在她再度“钓”上新目标时,偶然撞见了她变身的一刻——只见那绝美女子的背后,赫然冒出雪白的狐狸耳,尾后甩出数道银光,瞬间跃上屋顶,化作狐影遁入夜幕。

北雾巷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与淡淡的铁锈味。青砖老墙、悬浮灯牌、细密的电缆与不规则的数据接口交织其间,给整条巷子披上了一层灰蓝色的数字滤膜。远处的雾灯忽明忽暗,仿佛神经错乱般跳动着。

于衡、梁亮、顾陵与陆晋四人正一边交谈,一边在巷中缓步前行。忽然,一阵低沉的嗡鸣从梁亮腰间的混沌照妖镜传来——镜面泛起淡金的波纹,像是一滴水滴落进古井,漾开圆圆涟漪。

顺着镜子的方向望去,一位身披深紫外衫、打着油纸伞的女子正慢慢步入巷中。她容貌模糊不清,却有种不容忽视的魅惑气场,伞边挂着几缕雪白的丝线,在冷雾中轻轻摇晃。

“就是她!”梁亮低声一喝。

“快追!”余衡反应极快,一声令下,几人立刻朝那女子冲去。

油纸女子猛然停下,唇角扬起一抹诡谲的微笑,随后轻轻一挥伞面,一团浓烈的白雾如潮水般涌出,瞬间笼罩了整条巷道。几人脚步顿时一滞,能见度骤降。

于衡透过迷雾,隐约看见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从女子身后探出,轻轻一摆,便消失在了雾中。

“啧……”他刚想继续追,忽然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

回头,是梁亮。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带着兴奋的笑容:“于衡,你看我像什么?”

“……啊?”余衡一愣,“现在?”

“快说啊!”梁亮瞪大了眼,“你觉得我像什么?”

于衡怔了片刻,眼中光芒闪动。他扫了一眼梁亮那敏捷警觉的身姿,还有刚才第一个冲出去时那股扑杀般的气势。

“你像……鬣狗。”

梁亮闻言笑了出来,“很好。”

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身形猛地一震。一道淡淡的光晕从他体内炸裂开来,刹那间,他的身影扭曲变幻,化作了一头银灰色的鬣狗,矫健、凶悍、目光如炬。

“我先追上去!”鬣狗形态的梁亮回头吠了一声,声音竟透着些许人类的语调。

他四足一蹬,刹那间化作一道残影冲入雾中。

顾陵与陆晋紧随其后。于衡也举起脉冲切割器,稳稳压住心跳追了上去。

四人穿巷而行,踏过潮湿砖石,越过积水反光的浮影。油纸女子的身影如幽灵般时隐时现,每次都在下一秒甩脱追踪。

终于,在穿过数个分叉路口后,一堵厚重的铜铁墙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停下了脚步,慢慢转身。

就在这条死胡同的尽头,四人也站定了身形,屏息以待,雾气尚未散尽,狐妖的身影在薄雾中飘忽不定,宛若一抹游离在现实与虚幻之间的幽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