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雾蓉,青灯如豆,水市最负盛名的绣云楼在迷雾中显出一抹妖娆轮廓。楼宇三层,飞檐斗拱,檐下灯笼成串,散发出若隐若现的青白光。门前石桥之下水波不兴,舟行无声,仿佛整座青楼是漂浮于半梦半醒之间的幻象。
一入楼内,香气扑面,缭绕在檀木楼柱与轻纱幔帐之间,仿佛每一口空气都裹挟着情欲与迷醉。楼厅中央空出一大片光洁的舞台,四周围坐者衣冠华丽,言笑晏晏。乐师们在一旁鼓瑟吹笙,丝竹声如水般流淌。
忽然,幔帐被风轻轻拂开,头牌花魁翩然登台。她一袭月白纱衣,轻若羽翼,腰间束着一条红缎长绫,随步摇曳。她的双眸仿佛涂了秋水,目光流转间,便足以让人魂魄微荡。舞姿初缓后急,如仙如狐,时而轻盈地旋转,时而低身似拜,指尖挑起长袖,仿若水袖泼墨,转瞬染遍整片夜色。
余衡坐在角落的酒桌旁,一杯茶握在手中,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上,只觉灯红酒绿、人声鼎沸,俱如幻影。他本意是想在客栈歇息,但顾陵死缠烂打,硬是将他拖了出来。
相较之下,顾陵却仿佛置身天堂。他整个人贴在栏边,双眼发光,嘴角不自觉上扬,差点把酒盏打翻,口中低声念叨着:“妙,实在是妙……”看到舞姬一记回眸,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发出低低的惊叹声,眼神黏在台上,仿佛再也移不开。
“你至于吗?”余衡无奈看了他一眼。
顾陵却咧嘴一笑,舌头都快伸出来了:“你不懂!这可是绣云楼花魁的登台诶,一年难得几次,换做平时我可没机会看见!”
“你要是再往前探一点,整个人都要掉下去了。”余衡端起茶杯,轻轻一口,却掩不住嘴角微勾的笑意。
音乐再起,舞步再旋,绣云楼内的气氛愈发热烈,而雾气之外,却早已有一股暗潮悄然浮动。
就在那舞曲渐入高潮时,台上缓缓走出数名舞姬,身着轻纱薄罗,姿态各异,有的妩媚多情,有的清冷若雪,步伐踩着节奏,腰肢扭动处,金铃轻响,仿若一阵风吹入梦境。
而领舞的,正是传说中的花魁,她神情自若,动作轻柔如燕,一抬手一回眸,便带起身后一众舞姬宛如流水般配合起舞。她那一袭红衣灼目如火,宛若舞中焦点,却又毫不掩盖其余舞姬的风采——其中一人,赫然引起了顾陵的注意。
他本是沉浸在表演中,嘴角还挂着“值了”的笑意,忽然眼神一凝,身子往前探了一寸:“咦?那个人……”
他眯了眯眼,看向舞姬队列左侧第二位女子——那人眉眼如画,面上带着与他人无异的淡妆,身姿婀娜,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看起来过于……熟悉了。
“老余!”顾陵压低声音,凑近余衡,“你还记得我们白天在水市见的那个摊主吗?魁音。”
余衡原本神色懒散地捧着茶杯,听到这句立刻侧过头来:“怎么?”
“你自己看,那边那个跳舞的。”顾陵用下巴轻轻一抬,“是不是她?”
余衡的目光迅速扫向台上那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冷意。他不动声色地将茶杯搁下:“她不是说自己只是摆摊卖饰品的么?怎么成了绣云楼的舞姬了?”
她的眉眼没错,虽然妆容更为浓艳,发髻也高高挽起,可那一抹沉静中的倔强,那点眼角微挑的弧度,不会错。
他没有立刻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人随着舞步回旋起落,腰肢如柳,衣袂似云。没有半点慌乱,也没有丝毫破绽,动作精准,神情如练。
然而正是这份“熟练”,让于衡的心,沉了一寸。
她是舞姬。职业级别的。
可她在水市摆摊时,从未提起这件事。
从未。
他下意识回忆起白日调查的每一个细节——魁音只说自己是个靠饰品谋生的平民女子,还将整件事描绘成自己被“小严”纠缠、被迫应对的遭遇。她言辞中满是委屈与悲愤,却从未透露过,她还有这么一层身份。
如果她真是青楼舞姬,那么为何在官府面前要隐瞒这层身份?为何整个水市都缄口不言,没有任何人提及她与绣云楼的关系?
夜风拂过绣云楼背后的巷道,灯火远去,四下只余几声檐下风铃的回响。
魁音刚卸下头饰与繁复的衣袍,换回一身素白衣裙,正准备从侧门离去,忽然脚步一顿——身后一道沉稳的脚步声如影随形,越来越近。
“魁音。”
她猛地回头,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缓步走来,披着夜色,神情沉静,眼神却锐利如刃。
“余大人?你……你怎么……”魁音下意识倒退半步,声音颤抖,“你怎么会来青楼?不是没有人告诉你吗?”
她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了一句,眼神微乱,仿佛一时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正因为没人告诉我,我才更该来。”余衡站定,目光凌厉,声音冷淡却带着威压。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枚折叠的小镜片,指尖轻轻摩挲,像在思考着什么。
“魁音,我只问你一件事。”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青楼的收入从不低,像你这样的舞姬,更不缺赏银。那你,为什么还要白天在水市摆摊?”
“……我……”
“你说过自己是平民女子,以贩饰品为生,却只字未提今晚这种身份。”他逼近一步,“你是有意隐瞒,还是说,有人让你这样做?”
魁音的眼神已经慌了,脚下轻轻一晃,却努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余衡不动声色,继续追问:“你和‘小严’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件事,真的是如你所说——你被他逼迫?还是你……就是诱导他堕落的那一环?”
说着,他的手指缓缓落向腰侧,搭上了那柄脉冲切割器的冷金属柄,目光也随之一冷。
“还有——你,是不是狐妖?”
“我、我不是!我真的不是!”魁音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攥住衣角,眼神惊惧如鹿,“是他们让我这么做的……是他们花钱叫我去引诱严长官,说只要让他失德,他们就能赶他走!我……我只是照做而已!”
“谁是‘他们’?”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魁音几乎带着哭腔摇头,“他们从来不露面,只是传话……如果我不答应,就要杀我……他们……他们还说我只要听话,事情过去后就放我离开……”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终埋下头去,肩膀微微颤抖。
而余衡站在她面前,神情却未见松动。他缓缓松开手柄,低头俯视着她,目光中浮现出更深一层的思索——他知道这背后还藏着未被揭开的网,而魁音,不过是最外围的诱饵。
夜深,雾蓉站陷入寂静,客宅四周只听得风吹瓦响。
余衡仰躺在床榻上,眉头微蹙。今日的追查虽略有斩获,却仍远未触及真相。他翻身将手搭在腰间的脉冲切割器上,习惯性地确认其位置。正当他渐入浅眠,一阵轻微的响动忽地自窗边传来。
“叮——”
寒光一闪,一道细长利刃倏忽从阴影中划出,精准架在他的喉头。余衡猛地睁眼,电光火石间一手横挡,一手反握脉冲切割器,激发瞬能,“嗡”一声脆响,刃光断为两截,四溅火星映亮黑暗。
伏在床边的人影猛地跃开,借着窗外微光可见其模样:一袭血白衣袍,面容冷峻,头顶竖立一对尖耳,身后赫然垂着数条狐尾,隐隐散发出红光。
“妖?”余衡低声一喝,翻身下床,刚欲追击。
那狐妖却已腾身一跃,越墙而逃。
“快追!”顾陵也闻声而至,一脚踢开窗户,与余衡一同跃出客宅,奔入夜色。
二人身形迅捷,在雾蓉站深夜的小巷间穿梭,急追那道白影。然而那狐妖速度奇快,数个转角之后,竟仿若人间蒸发,踪影全无。
“可恶……”余衡正欲调转方向,忽听四面脚步杂乱,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
“呼——沙——”
四方的暗巷中,陆续涌出十余道黑袍身影。他们面容古怪,有的眼带猩红,有的颊生鳞纹,更有人类手臂与野兽利爪交错共生,正是——半人半妖。
为首一人舔了舔唇角,狞笑着说道:“明明只是来做个交易,你们干嘛查得那么认真?”
另一人冷笑:“既然已经知道太多……那就一起埋了吧。”
刀光霍然亮起,群妖齐齐逼近。
余衡与顾陵下意识背靠背站定,脉冲切割器与短刃已然出鞘。正待二人出击,忽有狂风从天而降。
“轰!!!”
那狐妖突如其来,掌中青光乍现,猛然挥出一道法印,震开四周来犯的黑袍怪人。
“砰砰砰!”数人重重摔落地面,顿失战力。
狐妖却未再多言,转身轻跃,一跃数丈,隐入夜幕。
“等等——!”余衡正欲追击,肩头却被顾陵猛地拉住。
“冷静。”顾陵眼神一沉,“先解决眼下。”
他们迅速将昏迷尚未彻底失去意识的怪人一一捆缚,同时向梁队发送讯号请求支援。
片刻后,余衡俯下身,揪住一名还算清醒的半妖,将脉冲切割器贴上他颈侧:“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半妖歪着嘴笑了笑,满脸不屑,眼中透着野性与残忍。
“我们?你们还不明白么……”他咧嘴而笑,露出带着獠牙的牙床,“整个雾蓉站,从上到下,都是我们半人半妖的地盘。”
“那姓严的小子太天真了,非要插手,搞什么清规戒律,断了我们的‘私活’——他活该,被踢出去!”
“私活?”顾陵冷声问道。
“呵……你以为那些小摊、那点税银、那点水市秩序……就能养活这帮人?我们要的是‘真实的权力’,懂吗?”他吐了口血沫,笑容愈发猖狂。
“现在好了——狐妖出手,站外人介入,一切都乱了,我们也不怕再掩藏。”
他话音未落,便被余衡一掌劈晕在地。
“雾蓉站的烂根……似乎深得很。”余衡眼神沉了下去,冷冷的对身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