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衡站在金殿门前,目光如刃。他的正前方,是那位仍高坐神座、眼神带笑的放纵之魔。
顾陵缓缓站起身,披风在夜风中卷动。他望着余衡,嘴角勾起:“余衡,你果然还是来了。又是你那点残破的决心?”
余衡没有回答。他脚下一踏,大地瞬震,身形猛然一变,山羊人的骨骼在一声剧响中迅速生长,双角如斧,肌肉虬结,灵力如炽焰腾升!
紧接着,他再次变形,身影缩窄、利爪生出、狼眸怒张,整个人转瞬化作迅捷的狼人之形,电光火石间扑击而出!
顾陵不急不缓,未动神形,只是抬手一挥,一道黑焰打出,如藤鞭抽裂空气,迎向狼爪!
砰!!
火花四溅,风浪横扫两侧神柱。
山羊人的重拳紧随而至,砸向顾陵胸口,顾陵以手臂格挡,骨裂声沉闷如雷。他冷笑:“你打不赢我的,余衡。你就算变成十次,也只是凡人一具。”
余衡没应声,只是用更凶猛的攻势回应。他眼中没有愤怒,只有坚持,一如沉默的锤子——砸向那层伪光。
顾陵稍微皱眉,侧头避过锋刃,低声道:“真固执。”
说罢,他往后一退,张开双臂,声音回荡整个金殿:
“既然如此……就让你再见识一次,我为何为神。”
——灵能呼应,天地呼啸。顾陵开始召唤他的神形。
他预想中的,是万千献祭者的信念再度如烟流般朝他汇聚,是灵能如天河倾泻灌入体内的升华——
但这一次,没有如预期那样顺利。
他睁大眼,发现烟气没有聚拢。每一道灵息在浮起的瞬间,竟彼此扭结、缠绕、激烈碰撞!
轰!
第一束气息在空中爆开,带动周围灵场扭曲!第二束、第三束……整座城市灵域开始震荡!
顾陵忽然身形一晃,痛苦地低头,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他死死盯着余衡,声音几乎是咬出来的:
“你……你都干了什么?”
余衡静静看着他,未作回应。
顾陵踉跄后退,神色第一次带上真正的慌乱:“你……你把他们的献祭……转化了……你……断了我的神链!”
他吐出第二口血,半跪在地。
但紧接着,他抬起头,嘴角却缓缓扯起一个阴冷的笑容:
“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
他站起身来,声音不再颤抖,而是变得深沉如魔渊:
“——我真正的统治,从来不是靠神恩。”
“我是靠……恐惧。”
轰——!
漆黑的烟雾忽然自他掌心涌出,像活物一样瞬间蔓延整个城市。无数人同时感到心脉被攫,一股压倒性的畏惧冲破心智,回忆、幻象、灾祸、死亡一齐涌入感知!
那是一种近乎神的威压,让人们在一瞬间本能地跪倒,放弃了相互献祭的链路。
黑紫色的恐惧之雾再次从人群头顶升起,回归顾陵之手!
顾陵仰天大笑:“哈哈哈哈!没料到吧!”
他身形缓缓升空,黑雾缠身,重新构建起神形之骨架。
“你低估了神的真面目。信仰只是糖衣,真正的权力,是让他们不敢不信。”
他开始缓缓升空,神形雏形在光焰中浮现——
就在那一瞬。
一道光影从余衡背后电射而出,仿佛等候已久的雷霆!余衡抬头,看见一道身影冲天而起——
——是她。那名一直隐藏在黑夜中的神秘女子。
她没有任何多余动作,只是稳稳地踏上神坛的最后一级石阶,在黑焰翻滚的神影前,伸出了手。
下一刻,她指尖触碰到了顾陵。
——轰!!!
黑与白的两道光影在那一瞬间交汇,融合。
剧烈的能量冲击在天穹上轰然爆裂,仿佛整座神殿都在这一瞬失去了重量与边界。炽光之中夹杂着尖锐的灵流撕裂声,神形剧烈晃动,信仰之柱轰然共鸣。
余衡只来得及睁大双眼,便被这股冲击撕裂般地震飞了出去,砸落数丈之外的广场石阶之下,身躯重重落地,鲜血从嘴角涌出。
爆炸之后,天地静默如死。
焦土之上,黑与白的余光尚未散尽,空气中仍弥漫着未熄的神性残响。
余衡缓缓撑起身子,满身伤痕,步伐踉跄。他的目光越过破碎的石阶与塌陷的金座,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在那因爆炸凹陷出的广场中央,只有一位带着笑意的少年,静静地躺着,身下是碎裂的大地与神像断痕。暮色斜照,遥远的残阳将橘红色的光线折入他脸上的金丝镜框中,点亮了他脸颊那尚未散尽的少年轮廓。
不再是魔王,不再是神,也不再是放纵的化身。只是那个余衡曾熟悉的队友。
余衡一步一步走过去,沉默地坐在他身侧。
他们一同看向远方,金色的光斜落在断垣残壁上,像是世界的最后一缕余温。
过了许久,顾陵轻轻开口,声音微弱而平稳:
“你知道吗……一百年前,我第一次触碰到能化魔的门槛。”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眼中浮现出虚淡的回忆。
“就在我化魔的那一刻,我将我心中……作为‘善’的那一面,剥离了出去。”
“我把她,塑成了一个女子。藏在这繁华喧闹的城市里。”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留下来,会不会干预我,甚至不知道她会不会恨我。”
“但我一直……一直相信她。”
他偏过头,看着余衡,嘴角浮出一个几近无力的笑:
“我相信,那只白色的狐狸……总有一天,会回来,会击败我这只黑色的狐狸。”
“因为只有掌握真理之人,才有看破一切本质的能力。”
他闭了闭眼,声音低了下去:
“而我……当我选择堕落为魔,丧失真理之时,我也就丧失了看清本质的能力。”
“这就是……为什么我注定会败。”
“而他——注定会亲手……将我终结。”
话音未尽,天边最后一道光线缓缓隐去。
风,吹过崩塌的神殿与沉默的城。
余衡没有回应,只是静静陪他,看着天色一寸一寸落入黑夜——
“听着……”顾陵喃喃开口,语气中不再有讥笑,只有一种疲惫到近乎释然的冷静。
“我走之后你必须立刻启程。”
“去临渊站,去找……程鸦。”
他闭了闭眼,声音轻到仿佛要随风散去:“他的站点看上去,和我当年的新雾蓉一样都是在混乱中运作出秩序。”
“但它不是。”
“那不是‘碰撞后诞生’的秩序,而是……一块骨头,嵌在血肉里的骨头,是我用我的力量,从我自身……切下去的一块——它是由我神性中分裂出来的一段惰性结构,是我造出来的‘秩序幽灵’。”
“他那里……从来不是一片真正的混乱。”
“那里有一个早已存在的半成型秩序,一座已经构建起来的深渊……只是我封住了它。”
“我用我的存在……把它按在阶梯中途。只要我活着,它就不会动。”
他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眼中浮出不安的光:
“可现在,我要死了。”
“余衡,你听清楚——一旦我的力量从世界上彻底消失,那座‘秩序坟场’……会崩塌,会反噬。”
“一百年来,它吞下去的压抑、痛苦、反抗、哀号……都会在一瞬间爆发。”
他抓住余衡的手腕,力道已然微弱如风,却眼神死死锁住他:
“你若不能在那之前,赶到……吃掉他,那个站点自己的意志会将他顷刻分食的。”
“临渊站有着自己的秩序,而不是外部建立的......”
顾陵的声音落下,夜风恰好穿过断墙残柱,吹灭了不远处最后一盏神灯。
那早已分离的黑与白,再也无法强行融合在一起。
——顷刻之间。
那具曾负载“放纵之神”的身躯瞬间瓦解,化作无数温热的肉块,四散坠落,落满了这座死寂的金殿广场。
其中一块,落入余衡的掌中。
尚有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