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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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慌了,下意识的就往后退,发现自己已经在墙根退无可退了,眼神里都是惶恐,说话也结巴起来,“你.......想干什么......你.......赶紧把刀放下........”

我当然没有放下刀,慢慢持续逼近,他本就白净的脸上,更是苍白,哆嗦的道:“有话......好好说.......杀人是犯法的.......”

“潘盛.......你不要乱来!这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突然暴起,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一个文弱书生,自然不是我这个当过四年侦查兵的壮汉对手,然后就听见扑哧一声,一声惨叫.......

血腥味弥漫,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溢出........

他“啊”地一声尖叫.......满脸惊恐的看着我,我却对他笑了笑......

刀子不是捅他的!是捅我自己的!我背对着他,他面向窗户,窗户那里强烈的一闪光,那是大凡在外面拍照。

抓住他的手的一瞬间,我掉转了刀把,趁他没反应过来,帮他握紧刀把,然后帮他捅了我一刀.........

钻心的疼痛让我也有些站立不稳,疼得冷汗直冒,我也要强行让自己清醒,抓住他的手,狠命的一抽刀,鲜血飞溅而出,溅得他满脸都是,

他懵逼的看着我,又看看他自己手里鲜血淋漓的刀子,下意识的一哆嗦,刀子也“哐当”一声掉落在水泥地上.......

我看了一眼刀把上他的殷红指纹,继而后退了两步,颤颤巍巍的坐在了木头椅子上,捂住还在冒血的伤口,狞笑着看着他,“看刀把......你的指纹好清晰啊,是你捅了我........我兄弟在外面拍下了你捅我的照片,我要报警,你肯定要坐牢的.......你这辈子就毁了.......”

他似乎这才回过劲来,整个人顺着墙壁缓缓的瘫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勉强的腾出一只手,哆哆嗦嗦的费劲的掏出香烟,颤抖的点着,美美的抽了一口,咬紧后槽牙,凶狠的说道:“.......要么,你跟我签合同........要么,我就坐在这里等血流光,死在这里,你变成杀人犯.......”

说完,又美美的抽了一口烟,一口气岔了,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欲哭无泪,近乎崩溃的说道:“这事.......他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啊.........”

他犹豫着........

我却有些扛不住了,疼得我眼前都开始冒金花,仰望着天,“好吧,你既然打算成为杀人犯,那我们一起等死好了........我快不行了......”

他似乎突然醒悟,飞一般的跳了起来,“好,好.......我答应你.......”

说完,快步来到了抽屉旁,拿出了一份合同,“合同在这,签字摁手印就可以.........”

外面的大凡已经冲了进来,搀扶着我,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着嘴唇在合同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摁好手印........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一样,整个人就像是飘上了云端........

.........

等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了大凡,还看见了一个女人,一身白大褂,曲线好模糊。人却是认得的。

女的是我们二棉厂医务室的医生苏晗。曾经的二棉厂厂花。厂子停产之后,医务室都变成了她的私人诊所。

戴着口罩的她,眸子冰冷,“你个小屁孩算是命大,这一刀捅在了腹中线,没伤着内脏。”

她比我大十岁,她给我打过屁股针!算是看着我长大的。

腹中线又叫腹白线。腹部正中垂直线上,由两侧腹直肌鞘纤维交织形成,无脏器,大血管覆盖。、

侦查兵的杀人课上,专家有讲过,捅这个地方没用。

且力度我拿捏得很好,只是要出血,捅得并不深。

“消毒止血已经做了,伤口要缝针,得去大医院!”

苏医生的声音虽然很冰冷,但是很好听。

“还有,费用七块钱!给钱!”

她冰冷的眸子盯着我。

我装有钱,“给我缝针吧,一块结!”

她的明眸瞬间睁大,“没有麻醉剂!”

“没事的.......”

她倒是也爽快,直接拿过来工具,二话不说,就开始缝针.......

大凡懂事的塞了一本书进我嘴里,我直接咬住,还不算那么疼。能抗住......

苏医生的手法很麻利,三下五去二的缝上了七针,边贴绷带,边唠叨:“一天到晚不学好,整天打架斗殴.......这个月是第三次受伤了吧?”

大凡嘻嘻笑道:“苏姐.......”

苏医生直接打断他,“闭嘴,苏姐是你喊的?喊苏姨!一共十五块,掏钱!”

大凡谄媚的笑笑,“苏姨,从那个房租里扣就是了!”

苏姨这个医务室是从厂里承包的。

苏姨一愣,“什么房租?”

“你不是每年要给厂里上缴房租两千块吗,我华哥以后就是厂长了.......”

说完,还得意扬扬手里的合同。

我咳嗽了一声,瞪了大凡一眼,大凡瞬间会意的闭嘴。

苏姨似乎不信,“他当厂长?二棉厂有名的二流子当厂长?拿老娘寻开心是吧?”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大凡赶紧过来,搀扶着我。就往外走。

苏姨也没拦,就在后面大喊,“一共欠我一百三十七块了啊........”

走出了小诊所。

搀扶着我的大凡低声道:“盛哥,我觉得苏姨可能是想男人了......刚才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明明刀伤在腹部,她却总是扫你的胸肌.......”

“可能是看上你了,上次我受伤了,就三块钱,她硬是追到我家找我爸要走了,你看看你都欠她一百多块了,我估摸着,她是想要你肉偿.......”

“闭嘴!”

.........

大凡搀扶着我一路回到了厂子门口的门卫室,他上班的地方。我这个样子要是回家,都不知道我爸会骂得多难听。

门卫室里有一张简易的钢丝床,我躺在上面,舒服了一些。

大凡很是兴奋,“华哥,我认识个收废品的大老板,有他的传呼机号码,我现在呼他过来谈谈!我爸都说,咱厂里的机械卖废铁都能卖个几十万!咱们这下发了啊!”

我其实并不是这么构想的。我当然不会卖设备。这个厂子是所有二棉人最后的希望!

但是我也不喜欢解释。我的个性是只说不做。

我拿起了合同,看了起来。

我根本就不知道合同是什么内容。但是我就想要这份合同。

合同是收购合同。价格就是承担二棉厂三百多万的贷款和利息,以及工人的遣散费。

等于说,捅了自己一刀,捅来了三百多万的巨额债务!!

身上一个钢镚都没有,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

三百多万,什么概念?

但是我知道我父亲干零工就十几块一天,折算下来,一年就算赚五千块,父亲得不吃不喝干六百年.......

.......父亲要是知道了,估计得掐死我!

但是这一波的改制浪潮中,几乎所有的企业都被收购了,要么是厂里原来的厂长经理承包,要么就是被外地特别是港商收购了。

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无利不起早的这个浅显道理我是懂的。凭什么他们愿意承包或者收购?搞慈善?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大凡突然指着外面的一个人影,“华哥,那个港商来了.......”

我勉强支撑着起来看了一眼,一辆红色的桑塔纳小轿车,缓缓的驶入了厂区,径直朝着厂房后面的厂部开去。

合同被半路截胡。港商肯定要跟林胜文要说法。

我想了想,“大凡,你赶紧去把你拍的照片洗出来!”

这个港商这么急匆匆的赶来,肯定是来商量对策的。万一搞出什么幺蛾子来,那我这一刀不是白挨了?必须把照片这样的实证摆在林胜文的面前,他才不敢反悔。

大凡有些忸怩,“那个.......华哥,说了你可别生气啊!”

我心下一沉,“说!”

“就是商量这事的时候啊,我是拍着胸脯保证能从我二姐那借来相机的,日本货嘎嘎清楚,拍的........”

他又迅速低头,“但是我高估我的信用.......二姐没借!说怕我拿去卖了换钱花.......咳咳........信誉不是很好.......就想了个招,用强光手电在那闪了一下,跟相机的闪光灯差不多........”

我不由得伤口一紧,这个王八蛋.......

现在已经离开了现场,又没有照片,若是林胜文翻脸不认账,等于没招!

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一刀肯定是不能白挨的!

我直接一咬牙:“叫人!快!把所有的人都叫来!”

到处都下岗,到处都是闲散人员,天天闲得没事精力旺盛,免不了滋事冲突。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自然而然的抱团,一个厂子的,或者一个村的,有天然亲近的优势,比如二棉厂的子弟自然是一个圈子,隔壁牛家村的又是一个团体。

回来后的这四年,人狠话不多的我,俨然已经是二棉厂子弟的头头了。

向来对我唯命是从的大凡第一时间冲了出去,骑上我的二八大杠自行车飞奔了出去........

二流子有二流子的生存哲学。豁出去了,开工就没有回头箭了!

外面就是二棉厂的家属区,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大凡的大呼小叫,“出来,都出来........江湖........”

没有听清楚大凡在喊什么,是因为汽车刹车声打断了。

躺着的我看到了刚刚开进厂子里的红色桑塔纳,停在了门卫室的门口。

斯斯文文的林胜文下车,后面还跟着一个有些胖的家伙,梳着大背头和脚下的皮鞋一样亮,穿着当下流行的四排扣灰色西装。

林胜文有些怯生生的指了指我,“就是他!”

时髦的胖子走了进来,还戴着一副蛤蟆镜。十根手指上戴着四个大金戒指。港商派头十足。

双手后背,昂着头,“兄对,听说系你抢了我的合同?”

夹杂着粤语发音的普通话,我勉强能听得懂。我只是看着他。

“兄对,你泽样不合江湖规矩啦!”

我依旧躺着,静静的看着他。

他冷哼一声,“兄对,出来混,要讲实力的!你要是这样搞,那我就几好拜托我强哥来跟你谈啦!!”

我不知道强哥是谁。

所以,伤口又有些疼。不想说话。

他继续在那里得瑟,“强哥!我强哥!机盖厂吴强听说过冒啦?江北扛把子啦!”

在江城,特别是江北,只要是打流的,没有人不知道机械厂吴强!绝对是个狠人!凶名赫赫,如雷贯耳!

只是跟我没有交集!

他似乎看见了桌子上带血的合同,竟然有些意动的意味。抬脚就要去拿。

我缓缓的坐了起来,“想横着出去,来拿啊!”

虽然我现在受伤了,让这个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家伙横着出去,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他站住了,似乎笑了,“泽样好啦,我高某人也敬你系条汉子!我给你五千块钱算系医药费,你把合同给我啦!!我们交个朋友啦........”

外面已经有几辆自行车刹车,跳下来了几个熟人,紧跟着大凡也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一脸的戒备,“华哥,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示意没事。继而盯着时髦的胖子,“高老板是吧!”

“没错了!”

我静静的回答:“机械厂的吴强,是名气很大!但是这里是二棉厂,不是机械厂!这里是二棉厂。所以只有二棉厂的规矩!”

他脸色一变,似乎是没想到还遇上我这么个硬茬子,居然连吴强都不放在眼里!

外面的人越来越多,手里都还拿着各种趁手的工具。虎视眈眈。

他回头看了看,人多势众让他放低了身段,“兄对!系不系五千快钱的医药费少啦!可以再商量啦!!”

五千块钱对于现在身上一个钢镚都没有的我来讲,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天文数字。

道理越发浅显了。我的感觉也就越对了!

愿意背负三百多万的贷款也要拿下二棉厂,又愿意给我五千甚至更多的钱拿回这个合同,这个姓高的港商又不是慈善家,那么就得打个问号,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