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木门被推开了，屋内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小男孩正蜷缩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坐在床边的老人正用湿毛巾擦拭男孩额上的汗水。
这位老人是小男孩的爷爷，他叫约翰，是村里公认手艺最好的木匠。
见到薇尔进来，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薇尔小姐，辛苦你这么远赶来了。”
声音沙哑而疲惫，似乎对于现状已经麻木。
“约翰爷爷，您还是去休息吧，这里我来照看。”薇尔快步走上前，从老人手上轻轻扯过毛巾。
“我知道，但是我放不下心。”
约翰看着薇尔，“艾德这病也不知道要多久才好得了，他爸妈走得早，要是这孩子也保不住，我可……”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
薇尔轻轻握住约翰爷爷的手，安慰起来，“约翰爷爷，别担心，有位好心的贵族小姐交给了我一个药方，也许有用。”
“贵族小姐？！”
约翰的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很快又被怀疑取代，“他们全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怎么会好心帮你救人呢？！”
薇尔摇摇头，从怀里掏出莉莉安给她的药方，“那位小姐不一样，她真的很善良，我能感觉出来。”
“薇尔小姐，不是我对贵族有偏见，但……”
约翰皱了皱眉，目光落在薇尔手里攥着的药方上，“那位贵族小姐真的可信吗？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躺着床上的艾德，“这孩子的命救不回来事小，被宗教审判所那帮畜生知道你因为行医不当致人死亡可就麻烦大了！”
约翰的担心不无道理，虽然王国的宗教审判所并不会做出女巫狩猎之类的事情，但是对药物配制不当、致使他人死亡的人却会判处极为严厉的处罚，轻则鞭刑，重则吊死。
“约翰爷爷，别担心。”
薇尔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她慢慢卷起袖子，将药方铺在桌上，“如果真的变成了那种情况，我会承担一切责任，绝对不会牵连到你们。”
“可是你——”
目光相对，老人也只能沉默下来，最终他点了点头，疲惫地坐回椅子上。
“好吧，我争不过你，薇尔小姐，我来给你打下手。”
薇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随后立刻开始准备制作药物的材料。
“将银边草碾碎，和切段的忍冬藤一起丢进锅里蒸煮……”
薇尔仔细阅读着药方上的步骤和使用的药材，步骤并不麻烦，但需要的药材却不少，好在因为艾德是村里第一个出现症状病人，所以在老约翰的家里能找到不少这类药材，帮薇尔省了不少时间。
“熬制成深绿色并散发微甜气味时，便可给病人服下。”
薇尔小心翼翼地将药水倒入碗里，老约翰则扶起艾德，一边祈祷一边从薇尔手中接过药水。
“约翰爷爷——”
薇尔还想说些什么，但约翰用眼神制止了她。
“我来吧，薇尔。”
他轻轻扶起艾德的头，将碗口凑到他的唇边，“喂药的人是我，要是这药没效果的话，就算之后宗教审判所的人找上门来也和你无关。”
“谢谢你，约翰爷爷。”
薇尔神情暗淡，她知道约翰是为了保护她，毕竟她只是熬制了药物，真正让病人服用药物的人是约翰，倘若艾德因为这剂汤药不幸去世，宗教审判所那边要是追究起来，约翰就能用是他要挟薇尔制作药剂为理由，将所有罪责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这样一来，薇尔所触犯的只是未能履行风险告知义务，这项罪名在被他人要挟的情况下可以被判无罪。
“来，艾德，我苦命的孙子，喝一点这个，你会感觉好一些的。”约翰轻声说道。
艾德迷迷糊糊地张开嘴，药水顺着他的喉咙滑下。
“圣母保佑。”
薇尔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心中默默祈祷着。
过了一会儿，男孩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薇尔凑过来，眼中带着一丝欣喜，“他……他好像好了一点？”
“是的，薇尔小姐，看来这病有救了。”
老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他握住薇尔的手，声音有些哽咽。
“薇尔小姐，快把其他人也喊过来，趁着热把药分给他们。”
薇尔笑了起来，“是，我这就去。”
目送着薇尔的背影，老人点点头，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放松的神情，“真是圣母保佑。”
薇尔的身影在村庄的小路上飞快地穿梭，心中充满了希望和使命感，她知道这也许是她这辈子做过的事里最了不起了一件。
看谁还敢说自己是个小姑娘！
“怎么回事？”
察觉到心中的异样，薇尔慢慢停下了脚步，“我并不是为了这种事才……”
可自己的确帮了一个大忙，不是吗？这点程度的骄傲总是可以被允许的吧？
想到这里，薇尔也觉得自己只是被喜悦冲昏了头罢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将药方的消息传递给那些焦急等待的村民们。
“各位，快去约翰爷爷家！艾德的病情好转了！”
薇尔的声音清脆而充满活力，仿佛一缕阳光穿透了笼罩在村庄上空的阴霾。
面包房的玛丽大婶从门缝中探出头，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真的吗，薇尔？”
“千真万确，我从一位善良的贵族小姐那得到了可以治疗这种怪病的药方，刚刚已经熬好药，让艾德服下了。”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涌向约翰家。
一时间，这个位于整个村庄最边缘，几乎被人遗忘的地方挤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期待和忐忑。
几个成年人手忙脚乱地将大锅从房间里搬出来，热气腾腾的药香在空气中弥漫。
“大家不要急，每个人都有份！”
薇尔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她一边在约翰的安排下给镇民们分发药水，一边细心地叮嘱着服用的方法，“记住，一定要趁热喝，喝完后再好好休息。”
村民们接过药碗，眼中满是感激，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母亲紧紧握住薇尔的手，声音哽咽。
“薇尔，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薇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道，“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夜色渐深，村庄的灯火一盏盏亮起，仿佛星星点点的希望之光。
薇尔站在约翰家的门口，看着村民们陆续离开，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抬头望向天空，繁星闪烁，仿佛在为她加油鼓劲。
“薇尔小姐，今天辛苦你了。”
约翰疲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拄着拐杖，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薇尔转过身，摇了摇头，“约翰爷爷，这是我应该做的，只要大家能好起来，再辛苦也值得。”
约翰点点头，但眼神中依然闪烁着不安的光芒，“你是个善良的孩子，那位贵族小姐……，她叫什么？”
“那位小姐叫做莉莉安，莉莉安·雷古利斯。”薇尔轻声回答，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她真是个好人，如果没有她的帮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雷古利斯……吗。”
约翰爷爷沉吟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早点回去吧，薇尔小姐，路上小心。”
薇尔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是，约翰爷爷，您也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再来看艾德。”
“嗯。”
约翰爷爷点点头，目送着薇尔离开。
薇尔迈着欢快的步子走在夜路上，虽然月色朦胧，看不清路，但她并没有觉得害怕。
今天，她不仅帮助了艾德，还让整个村庄看到了希望，一想到这里她几乎要忍不住轻哼起来。
“今天真是好日子。”
薇尔心中暗自得意，甚至有些骄傲地抬起了下巴。
她想象着村民们明天会用怎样的目光看她——感激、敬佩，甚至崇拜，这种想法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这种自我满足的情绪中时，心中忽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她的脚步渐渐放缓，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回事？”
薇尔低声自语，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这是她第二次察觉到自己心里涌出了奇怪的感情。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夜空，月光被云层遮住，四周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
薇尔的心跳忽然加快了几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注视着她，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种不安的感觉。
“我到底怎么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还能感受到药碗的温度。
那些村民们感激的眼神、约翰爷爷的称赞、莉莉安小姐的微笑……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无比满足。
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轻声提醒她——这种满足感似乎并不纯粹。
“我到底在骄傲什么？”
薇尔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阵自我怀疑，她的声音都变得颤抖，“是因为帮助了别人，还是因为……成为了别人目光的焦点？”
“不，我不是为了得到赞美才去帮忙的……”
薇尔试图说服自己，但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她回想起自己分发药水时的样子，那种被众人瞩目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愉悦，而现在，这种愉悦却让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夜风拂过她的脸颊，带来一丝凉意，薇尔抬起头，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到了家门口，微弱的灯光从门缝照了出来，她这才想起母亲一定还在等着自己回来吃饭。
薇尔站在家门口，手指轻轻搭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她的心跳依旧有些紊乱，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个让她不安的念头——“我到底在骄傲什么？”
门内传来母亲轻柔的哼唱声，这是她独有的打发时间的技巧。
往常这个时候，薇尔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推开门，扑进母亲的怀抱，讲述一天的经历。
但今天，她的脚步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拖住了。
“我……我真的只是为了帮助大家吗？”
薇尔低声自问，手指紧紧攥住裙角。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村民们感激的眼神，约翰爷爷的称赞，还有莉莉安小姐那意味深长的微笑。这些画面原本让她感到温暖和满足，但现在却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她的心上。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但那种不安的感觉却像夜色一样，越来越浓重。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分发药水时，心中竟然有一种隐隐的优越感——仿佛她是那个唯一能拯救村庄的人，仿佛她的善举让她与众不同。
“这种想法……太傲慢了。”
薇尔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自责。
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因为帮助别人而感到骄傲，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这种情绪让她感到陌生，也让她感到害怕。
门内传来母亲的呼唤，“薇尔，是你回来了吗？”
薇尔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声，“是、是我，妈妈。”
她推开门，温暖的灯光洒在她的脸上，驱散了些许寒意。
母亲正站在炉灶旁，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汤，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怎么站在门口发呆？快进来，汤都要凉了。”
薇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走到餐桌旁坐下。她低头看着碗里的南瓜汤，金黄的颜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但她却没什么胃口。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声问道，“怎么了，薇尔？今天不是帮了大家吗？应该很开心才对。”
薇尔抬起头，看着母亲关切的眼神，心中的不安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妈妈，我……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坐到她身旁，轻轻握住她的手，“怎么了？慢慢说。”
薇尔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我今天帮了大家，村民们都很感激我，约翰爷爷也夸了我……可是，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好像并不是纯粹地想帮助他们。我……我好像有点骄傲，甚至有点享受被大家瞩目的感觉。，妈妈，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母亲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将薇尔搂进怀里，轻轻抚摸着薇尔的头发。
“薇尔，你能意识到这一点，说明你是个好孩子，每个人的心底都隐藏有或多或少的优越感，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薇尔靠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那份熟悉的温暖，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了一些。
她低声说道，“妈妈，我是不是……还不够好？”
母亲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温柔而坚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薇尔。但别把自己逼得太狠。”
薇尔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轻声说，“我明白了，妈妈。”
母亲松开她，笑着将南瓜汤推到她面前，“好了，先吃饭吧，这可是约德福斯那家伙送来的新鲜南瓜，那个铁公鸡居然肯送来这么好的一只南瓜，你可得多吃几碗。”
薇尔接过汤碗，轻轻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热的汤汁带着一丝甜味，仿佛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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