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魔女出现在精灵王都的消息如野火般蔓延，整件事情顿时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在黄金大公的授意下，一个个精心编织的真相被散布到人类诸国的每一个角落。
酒桌上的话题从利用精灵的悲惨遭遇抨击人类诸国变成了有关精灵的下三滥段子，以及要花多少金币才能买一只“听话”的精灵奴隶。
集市广场上，吟游诗人们弹奏着新编的曲调，歌词中描绘着精灵如何与魔女勾结，企图颠覆人类文明。年迈的老妇人抱着孙儿瑟瑟发抖，孩子们睁大眼睛听着这些骇人听闻的故事。
而国王的传令官则站在布道台上，将这场侵略美化成神圣的净化行动。他们宣称精灵族已经被黑暗腐蚀，必须被彻底清除，否则整个世界都将陷入永恒的黑暗。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黄金大公的下一步是针对精灵的大屠杀。他要动用人类诸国的资源将整个精灵族群的存在彻底抹除，即便无法实现这个目的，至少也要在社会层面将其贬为最下贱的奴隶，让任何人都不敢轻易与之接触。
偶尔有质疑的声音出现，但很快就会被淹没。
一个学者在学术会议上提出精灵可能被冤枉的证据，第二天就被发现吊死在自家门前，脖子上挂着叛徒的牌子。
随着舆论的发酵，商人们开始宣扬精灵奴隶在各方面的优点，甚至打出了“让每个人都能拥有一只精灵奴隶”的商业标语。
久而久之，人们不再讨论这场战争正义与否，那些幸存者的遭遇也无法激起他们一丝的同情或怜悯。
说到底，也不过是发生在千里之外，与自己毫无瓜葛的小事。
只是……
“千久，你还好吗？”
菲兹将手搭在千久的肩上，距离他们逃离亚伦，来到东部王国已经过去了四天。
在这四天里，他们受到了黄金大公的热情款待，也听说了那些有关精灵是如何勾结魔女，企图祸乱人类诸国的消息。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全都是谎言，但问题是他们势单力孤。
民众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精灵在人类社会就是异端邪祟，必须将其扒皮抽骨，打入永世不得翻身的炼狱之中才能罢休。
这股力量十分强大，也非常不稳定，一旦让民众得知真相，黄金大公及其背后的各方势力都会受到强烈反噬。
而这便是黄金大公会如此热切地招待他们的原因，一方面是向民众展示自己和勇者的友好关系，另一方面则是将菲兹他们置于监视之下，防止走漏消息。
“当然不好，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人类。”千久紧紧抓住扶手，几乎要将其捏碎，“愚昧，贪婪，不知进取，简直是这世上最低劣的种族。”
“你这话可是连自己都骂了哦。”希斯卡合上手里的书，“忍一忍吧，至少我们还需要黄金大公的帮助，眼下唯一还能组织起大规模军队的只有他了。”
“塞弗鲁斯，亚伦，现在是东部王国……”莉提耶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为什么魔女们总是出现在这些地方呢？”
“我要纠正你的话，莉提耶。”千久转过身，看向莉提耶，“最开始是艾斯·洛耶斯，之后才是塞弗鲁斯这些国家……”
说着说着，千久脸上的表情豁然开朗。
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魔女们正在系统地摧毁人类文明的每一个支柱。
艾斯·洛耶斯的毁灭抹去了人类与其他种族共存的可能，自那之后人类与其他种族之间的隔阂日渐加深，纷争的种子就此萌芽，借由血的浇灌茁壮成长。
而塞弗鲁斯和亚伦则是人类诸国中历史与未来的代表。
塞弗鲁斯，一头死而不僵的尸龙，堕落、疯狂，沉溺于往昔的荣光而向其他王国挥出利爪，但它也曾是人类文明中最璀璨的明星。那是仅次于超越者文明的辉煌。
亚伦，由黑王一手缔造的强大王国，它冷静且危险，无时无刻不再打磨自己的利刃，等待着给予敌人致命一击的时机，如果不是熔铁城之下封印着尼德霍格，亚伦必将成为下一个大一统的人类帝国。
而如今，东部王国针对精灵国菲雅莉思的入侵行动，则毫无疑问地将人类的侵略性展示在每一个异族王国面前。
面对人类的贪欲和强大的破坏力，他们是否会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强大的绞杀力量，对人类这一族群以血还血呢？
可目的是什么？
不惜制定如此复杂的计划，也要激化人类和其他族群的矛盾，让双方互不信任，以至于拔刀相向……
千久的瞳孔骤然收缩。
对啊，答案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她们在削弱对抗地狱的力量。”
周围瞬间陷入死寂。
“这太，太荒谬了。”
莉提耶在思索一番后，脸色惨白地看向千久，“难道她们从很久以前就在计划这些事情？”
“不，这样一来很多事就说得通了。”
希斯卡猛地起身，书从膝头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
“既然玛纳日渐枯萎，那么随着时间推移，这世上再也不可能出现大法师，大法师会成为一种稀缺资源，而法师协会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将宝贵的大法师派遣出去，她们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在这个时候在人类诸国中挑起事端。”
“倘若法师协会不作为，就必然受到谴责……”希斯卡缓缓说，“而如果法师协会真的将仅存的几位大法师派出去，那么必然会出现顾此失彼的情况。”
众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暴怒之魔女袭击法师协会的时候，如今看来那场袭击是计划好的，目的就是将希斯卡、诺恩这些大法师给引出来。
而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几乎就紧跟着希斯卡等人的步调，像是算准了他们来不及回救。
窗外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那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黄金大公的军队正在广场举行出征誓师。
而菲兹注意到在楼下庭院的角落里，有三个贵族男性正用围着一只衣着暴露的女性精灵动手动脚，那精灵脸上的表情刺痛着菲兹的神经，指尖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毯上。
“我们需要证据。”
希斯卡突然打破沉默，她拾起掉落的书籍，“法师协会的观测站记录着近百年所有异常魔力波动，如果能证明魔女出现的时间点与重大历史事件吻合......”
“不，我们不能这么做。”
千久的声音让房间温度骤降，“你们还没意识到吗，黄金大公根本不在乎真相，他需要的就是战争。”
“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很简单。”他握住绯红的剑柄，“站在弱者那一方就足够了。”
“千久，冷静点！”菲兹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千久的手腕，“你疯了吗！”
“我很冷静哦，菲兹。”千久神情冰冷，“正是因为我太过冷静了，所以没能在那个时候向人类释放怒火。”
“我曾以为自己只要当好一把斩妖除魔的武器就行了，所以当人类先祖逼迫精灵们订立条约，侵吞了大笔土地时，我选择了沉默；当人类一步步侵略其他种族，打压他们生存空间的时候，我选择了视而不见；当艾斯·洛耶斯濒临毁灭的时候，我拒绝了白王的请求，选择当个旁观者。”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人类不值得我守护。”
菲兹感到千久的手腕在微微颤抖，如同地壳深处涌动的岩浆，即将喷薄而出。
“千久，难道在你眼中，我们也是那种人吗？”莉提耶紧紧攥着胸口，“你应该明白不是所有人类都——”
“善良的个体改变不了整个族群的恶。就像现在，那些在广场欢呼的人们，他们中有多少是迫于生计？又有多少是真心相信那些谎言？但这都不重要了，因为结果都一样。”
希斯卡突然挡在门前，“你想做什么？冲出去大开杀戒吗？那和魔女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在于——”千久的声音轻得可怕，“我是勇者，我的行为逻辑是为了保护弱者，而现在的人类绝非弱者，他们是卑劣的加害者！”
无形的气场扩散开来，整面落地窗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那股曾在弗里亚被菲兹感应到的，针对整个人类族群的骇人杀意正毫无阻拦地向四周宣泄。
“作为法师，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只要人类这一族群还存在于世上，那些潜藏于地狱之中的恶魔就永远不会消失。”
“归根到底，为那些恶魔提供养分的，就是人类心中的恶。”千久缓缓拔出绯红，“历经了漫长的时光才领悟到这一点的我，真是太蠢了。”
菲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冷酷的千久，他只觉得眼前的人无比陌生。
“你……”
莉提耶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按住太阳穴，“不，不对……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们的理智。”
“难道说嫉妒之魔女在这座城市里？”
希斯卡立刻为众人施加了防御屏障，千久的眼神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
“我刚刚……怎么了？”
菲兹看着千久茫然的眼神，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望向窗外——广场上的人群正在狂热欢呼，但他们的眼瞳深处都泛着不自然的紫光。
“是精神污染。”
希斯卡的法杖重重顿地，三重防护结界瞬间笼罩整个房间，以确保他们的对话不会被窃听，“看来黄金大公早就被魔女操控了。”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陷阱。”莉提耶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们故意放我们进城，就是为了让我们也......”
“或者更糟。”希斯卡双手抱胸，“嫉妒之魔女茵维蒂亚能够将自己的存在替换成被她杀害的任何人，从字面意思上来说，一旦被她杀死，你的一切就会变成她的所有物。”
“这座城市恐怕已经被她完全掌控了，我们这是跑到敌人的老巢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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