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燃烧。
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城墙崩塌的轰鸣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精灵们的最后防线在人类骑兵的第三次突击下轰然崩溃。
铁甲洪流涌入街道，马蹄踏碎铺满花瓣的石板路，剑锋劈开绣着金线的丝绸帷幔。
王庭广场上，幸存的精灵卫兵们背靠背结成最后的圆阵，银甲上满是血迹。
雷蒙德的右臂早已不知去向，断肢处草草缠着浸透鲜血的绷带，可他仍单手挥舞着长剑，将冲上来的敌人一个个斩落。
这位历经百战的游侠将军已经活了七百年，几乎见证了人类诸国的起伏兴衰，七百年的时光几乎模糊了他大部分记忆，但他仍然记得人类那反复无常的本性。
他记得人类国王们是如何诱骗先祖们在和平条约上签字，却在精灵撤军后的第一个冬天就撕毁协议，将边境地带的精灵村落掠夺一空。
他记得人类商人们如何在森林里“迷路”，然后“意外”放火烧毁千年古树，只为开辟新的贸易路线。
他更记得自己的族人们是如何一步步沦为奴隶，受尽屈辱，最终被凌虐致死。
而现在，他们又来了，高举着“对抗尼德霍格”的旗帜，目的却肮脏无比。
雷蒙德吐出一口血沫，剑锋划过一名人类骑士的喉咙，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温热而腥臭。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但每一次挥剑，都像是在向人类这个种族宣泄心中累积的怒火。
“将军！东侧城墙失守了！”一名精灵斥候踉跄着冲进战圈，右臂插着半截断箭。
雷蒙德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前方——人类的旗帜已经插上了王庭的尖塔，火焰吞噬了穹顶，无数精灵典籍化作灰烬，飘散在血腥的风中。
“撤退？”身旁的副官喘息着问。
雷蒙德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讽刺。
“撤？撤到哪里？”
他抬起染血的长剑，指向四面八方涌来的敌军，“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马蹄声如雷霆般逼近，长矛如林，寒光闪烁。
雷蒙德深吸一口气，将仅剩的力气灌注进手臂，长剑高举，发出最后的怒吼——“精灵，荣光永存！”
残存的精灵战士们齐声咆哮，声音嘶哑却决绝。
他们早已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但没有人退缩，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他们也不会让人类轻易踏足圣殿。
一名人类骑士率先冲至，长矛直刺雷蒙德的胸膛。雷蒙德侧身避开，反手一剑斩断马腿，战马嘶鸣着栽倒，骑士狼狈地翻滚在地。雷蒙德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脚踩住他的喉咙，剑锋狠狠刺下——
噗嗤！
鲜血喷溅，骑士的瞳孔骤然扩散。
但下一秒，更多的敌人涌了上来。
“将军！小心！”
一名精灵战士猛地推开雷蒙德，自己却被三支长矛同时贯穿，钉死在地上。
雷蒙德怒吼着挥剑，砍翻两名逼近的士兵，但他的动作已经明显迟缓。
失血过多让他的视线模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下火焰。
他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剑尖抵着地面才勉强支撑住身体。
“那家伙要不行了！”人类士兵兴奋地大喊，“宰了他！把他的脑袋献给国王！”
雷蒙德的世界在血色中摇晃。
他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每一次呼气都像是生命的流逝。
断臂处的剧痛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冰冷，仿佛死亡正顺着伤口一点点爬进他的身体。
但他不能倒下。
不能在这里倒下。
他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混沌的意识短暂清醒，幸存的精灵战士们围在他的周围拼命奋战，银甲染血，长剑卷刃，却无人后退一步。
“今日，值得赴死……”
雷蒙德嘶吼着，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他踉跄着站起，长剑横握，剑锋上滴落的血珠在火光中闪烁如红宝石。
人类士兵如潮水般涌来，他们眼中闪烁着贪婪和狂热，仿佛眼前的精灵战士不过是待宰的猎物。
“一个不留！谁杀的多，我重重有赏！！”一名人类军官高举战斧，狞笑着冲锋。
雷蒙德没有躲闪。
他迎了上去。
剑锋与战斧相撞，火花迸溅。雷蒙德的虎口崩裂，鲜血顺着剑柄流下，但他死死抵住，用尽全身力气向前一推。
军官踉跄后退，雷蒙德抓住破绽，剑锋如毒蛇般刺出，贯穿了对方的喉咙。
“下一个！”
他咆哮着，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人类士兵短暂地迟疑了。
眼前的精灵断了一臂，浑身浴血，却仍像一头濒死的猛兽，随时准备撕碎任何靠近的敌人。
但很快，贪婪战胜了恐惧。
“他就一个人！上啊！”
长矛从四面八方刺来，雷蒙德挥剑格挡，但终究力竭。一支长矛刺穿了他的侧腹，另一支擦过他的肩膀，带起一蓬血花。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剑尖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自己不倒。
……到此为止了吗？
他恍惚间看见了自己的一生——七百年的岁月如走马灯般闪过。他记得自己年轻时在森林中追逐晨鹿，记得第一次握剑时的兴奋，记得站在女王面前宣誓效忠时的骄傲。
而现在，他即将死在这片燃烧的废墟里。
不甘心。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最后的怒火。
“人类——”他嘶吼着，声音几乎撕裂喉咙，“我诅咒你们，你们必将经受万世苦痛才能尝清罪孽！！”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插在地上的长剑，朝着最近的人类士兵扑去。
剑锋刺入血肉的声音如此清晰。
但更多的刀剑也同时贯穿了他的身体。
雷蒙德的视线开始模糊，但他仍死死抓着剑柄，不肯倒下。
直到最后一刻，他仍然站着。
人类士兵们围了上来，警惕地看着这个浑身是血、却仍屹立不倒的精灵将军。
“……死了吗？”有人小声问。
没有人回答。
只有燃烧的风卷起灰烬，掠过雷蒙德凝固的面容。
他的眼睛仍然睁着，仿佛仍在注视着这片即将沦陷的土地。
“你的遗愿，我收到了。”
雷蒙德的意识漂浮在虚无之中。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被长矛刺穿、被刀剑撕裂，血已流尽，灵魂也该归于永恒的黑暗。可为什么……还能思考？
“……让人作呕。”
一道冷峻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雷蒙德的视野骤然清晰了一瞬。
他看见自己破碎的身躯仍屹立在战场上，人类士兵们正小心翼翼地围着他，不敢靠近。
而就在他的尸体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白色骑士。
她穿着覆盖全身的厚重铠甲，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束成了一个高马尾，皮肤近乎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左手握着一柄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直剑。
雷蒙德当然认出了眼前的骑士究竟是谁，只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为何“白银公主”的身上会散发出如此异常的死亡气息。
眼前的人宛如死神一般，带着令人胆寒的浓重寒意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我乃懒惰之魔女，阿赛狄亚。”
蓝色的火焰顺着剑尖蔓延至地面，向着四周缓缓扩散开来，与火焰一同弥散开的还有某种不详的黑灰色物质。
“喂！你是谁？！”一名军官厉声喝问，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白银骑士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抬起燃烧着蓝焰的直剑，剑尖指向天空。
下一秒，黑灰色的物质如潮水般从她脚下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大地迅速腐朽，砖石崩裂，草木凋零。
“这、这是什么？！”
士兵们惊恐地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死域以惊人的速度扩散，最先接触到的几名士兵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便迅速干瘪、腐朽，最终化作一具具枯骨，铠甲和武器锈蚀成渣，散落一地。
“怪、怪物！！”
恐惧如瘟疫般在人类军队中蔓延。他们丢下武器，转身就逃，可死域的扩张速度远超他们的脚步。
黑灰色的浪潮席卷而过，吞噬了一个又一个生命，哀嚎声此起彼伏。
雷蒙德的意识漂浮在这片死寂之上，他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这就是……魔女？
玛琳格特——不，懒惰之魔女阿赛狄亚缓缓走到他的尸体前，低头注视着这位精灵将军。
“安息吧，饱受痛苦的灵魂。”她的声音冰冷而平静，“愿你在彼世得到平静。”
阿赛狄亚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雷蒙德的额头。
刹那间，雷蒙德的视野被一片刺眼的白光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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