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恩和阿卡德的战争最终还是爆发了。
虽然是战争，但主战场位于两国交界的中央地带，拉克什玛及周边地区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不过随着战争的持续，也难保这个边境地带不会遭受蹂躏。
哈尔德忧心忡忡地检查着谷仓的储备。今年的收成不错，应该能安稳度过冬天，但在那之后呢？
虽然他不喜欢阿卡德人，但也必须承认，正是阿卡德人保证了他们如今安稳的生活，要是阿卡德人输了的话……
“爸爸！”艾萨雪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个小家伙一眨眼就快五岁了。
男孩气喘吁吁地跑来，小脸因为奔跑而泛红，“奥夫森爷爷说在河边发现了奇怪的脚印！”
哈尔德立刻跟着儿子快步走向河边。秋日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波光，但此刻他无心欣赏这美景。
奥夫森蹲在河岸边的泥地上仔细观察着，听到哈尔德的脚步声后，他转向哈尔德，“你看，这不是野兽的。”
哈尔德心底一沉——的确，那是人类的脚印，但为什么如此地凌乱，就好像他们在拼命逃离什么一样。
“有人来过村子周围？”哈尔德低声说，“你怎么想，奥夫森？”
“最坏的可能……”奥夫森的脸色逐渐凝重，“是基恩人的侦察兵，但这脚印太乱了。”
“让小伙子们最近加强警戒。”哈尔德站起身，环顾四周，“随时报告情况。”
哈尔德和奥夫森在周围巡视了一圈，除了那些凌乱的脚印外，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痕迹，两人也只能无奈地回到村子。
夜幕降临，奥夫森安排了几名猎人轮流守夜，以防不测。
哈尔德躺在床上，艾尔薇在他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落进来，在地面上勾勒出银色的线条。
回忆着白天的发现，他辗转难眠。
突然，胡恩的嚎叫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哈尔德立刻翻身而起，抓起猎刀冲出屋子。艾尔薇也被惊醒，迅速披上外衣跟了出来。
“怎么了？”艾尔薇担忧地问。
“不知道，但声音是谷仓那边传来的，胡恩也许是发现了什么！”
哈尔德快步奔向谷仓，身后陆续有族人被惊醒，手持武器跟了上来。
当他们举着火把赶到谷仓时，胡恩正龇着牙对着谷仓后的阴影处低吼，吉娜也警觉地站在弟弟身旁，耳朵竖得笔直。
“谁在那里？”哈尔德厉声喝道，手中的猎刀在火光下泛着寒光。
阴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一个颤抖的声音回应道，“请，请不要伤害我们，我们只是太饿了……”
随着火光的逼近，哈尔德看清了躲在谷仓后的身影——那是一群衣衫褴褛的陌生人，他们挤在一起，眼中满是惊恐。大多是妇女和儿童，只有三个成年男性站在最前面，手里握着简陋的木棍作为武器。
“你们是谁？”
哈尔德警惕地打量着这群不速之客，他们脚上沾满泥浆的草鞋，正是白天在河边看到的脚印来源。
领头的男子看起来四十出头，面容憔悴，左臂上有一道未愈合的伤口，他鼓起勇气，向前走了几步，跪在哈尔德面前，“大人，我们是从东方逃难来的，基恩人毁了我们的村子，我们已经在荒野中流浪了半个月，您行行好，孩子们已经饿得不行了……”
哈尔德借着火把的光亮仔细观察这些人——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有几个孩子瘦得几乎皮包骨头。女人们紧紧搂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既有恐惧也有哀求。
艾尔薇不忍心地拉了拉哈尔德的衣袖，但哈尔德没有立刻答应。他必须为所有族人考虑。
奥夫森走到哈尔德身边，低声说，“我点过人数了，只有十二个，没藏武器，你看？”
哈尔德点点头，“你们说基恩人毁了你们的家园？具体发生了什么？”
领头男子痛苦地闭上眼睛，“半个月前，基恩的军队突然袭击了我们的村庄，他们烧毁了房屋，杀死了所有反抗的男人，我们这些人因为当时在山上采集浆果才逃过一劫。我们原本有四十多人，但大多数人都没能在路上坚持下来……”
艾尔薇和奥夫森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他们已经动了恻隐之心，但部族的话事人是哈尔德，他们不能僭越。
哈尔德沉思片刻，终于叹了口气，“好吧，给他们去拿些食物和干净的水，另外把古尔妲也叫来，这里有不少病人。”
一听到哈尔德的话，难民们顿时感激涕零，止不住地朝哈尔德磕头。
很快，古尔妲和几位妇女端来了热腾腾的肉汤和面包，孩子们狼吞虎咽地吃着，大人们则克制得多，但眼中满是感激的泪水。
哈尔德蹲坐在一旁，观察着这些陌生人——三个成年男性中，跪地说话的那个似乎是领头的，他比其他两人年长些，脸上有一道陈旧的伤疤。另外两个男人看起来像是兄弟，年纪都不大，眼神中透着警惕。
艾尔薇为哈尔德端来一杯热茶，轻声问，“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哈尔德抿了一口茶，茶水的苦涩让他清醒了几分，“我们得先弄清楚他们的来历，如果是基恩派来的探子……”
“我看不像。”艾尔薇摇摇头，“那些孩子的饥饿是装不出来的。”
这时，那个领头的男人走了过来，恭敬地向哈尔德行了一礼，“大人，我叫托里克，是克鲁格部族的猎人。这两位是我的族人，马库斯和莱昂。”
他指了指那对年轻兄弟，“感谢您的仁慈，我们愿意当牛做马汇报这份恩情。”
“我听说过你们部族，是个很勇猛的部族。”哈尔德示意他坐下，“告诉我，北境现在是什么情况？”
托里克的表情变得痛苦，“基恩人正在北境扫荡所有部族，他们烧毁村庄，屠杀所有幸存者，他们只要地，不要人。”
哈尔德凝视着托里克的面庞，他的话语在哈尔德心中激起阵阵涟漪。基恩人的残暴，他的确有所耳闻，却从来没有想到是如此地舍弃人性。
只要地，不要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战争疯子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哈尔德问。
“老实说，我不知道。”。托里克低下头，“我听说阿卡德人会收留流亡的部族，所以才带着他们一路向西，但路上遇到了野兽袭击，地图和药品都丢失了……”
“你们的方向没走错，这里的确是阿卡德人的领地，但……”哈尔德沉思良久，终于开口，“我不能代表阿卡德人，你明白吗？明天我会召集族人商议，今晚你们先好好休息。”
三个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年长的托里克深吸一口气，“非常感谢您的仁慈，还未请教您的姓名？”
“哈尔德，阿克尔的哈尔德。”
哈尔德注视着眼前这群疲惫不堪的流民，篝火在他们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孩子们蜷缩在母亲怀里，有的已经开始打瞌睡，但小手仍紧紧抓着吃了一半的面包。
“格夫勒，你带几个人去把谷仓旁边的空屋收拾出来，动作快点。”哈尔德站起身。
格夫勒点点头，立刻带着几个年轻人去准备了。
没一会儿，难民们就被集中安置在茅屋中休息，门口还有守卫看着。在这种时局紧张的时候，谨慎往往才能让部族活下来。
哈尔德站在村口，远远眺望着北方。
“你打算怎么做？”
艾尔薇抱着一张毯子，缓缓走到哈尔德背后，将毯子盖在他的肩上，“我观察过那些孩子了……，老实说我希望他们能留下来，那些孩子不可能也不能再继续流浪了，最小的那个女孩和艾萨雪诺差不多大。”
哈尔德沉默地拍了拍妻子的手。他当然注意到了，那个可怜的小女孩在分到肉汤时狼吞虎咽的模样让他不得不思考，假如某天艾萨雪诺也沦落到这个境地的话……！
“十二个人不算多。”艾尔薇继续说着，“就算只能留下那些孩子们也好。”
“我理解你的心情，艾尔薇。”
哈尔德轻轻搂住妻子，他能感觉到妻子的身体正在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他们两个都在担忧同一件事。
哈尔德深深叹了口气，将艾尔薇搂得更紧了些。
夜风拂过村庄，带来远处森林的沙沙声，仿佛大地也在低语。
“明天我会召集长老们商议。”他最终说道，“如果情况属实，我们确实应该帮助他们，但必须谨慎——谁知道这些人背后是否藏着什么危险？”
艾尔薇点点头，将头靠在丈夫肩膀上，“我明白，我只是……”
哈尔德亲吻妻子的额头，“去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
第二天清晨，哈尔德便召集了部族所有成年人在议事厅集合。所有人围坐在篝火旁，气氛凝重。
“情况就是这样。”哈尔德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和托里克的话复述了一遍，“我们需要决定是否收留这些流民。”
托莱德摸着胡子沉思，“十二张嘴可不是小数目，我们的存粮够吗？”
负责记录储粮情况的格莱默克立刻回答，“今年的收成不错，加上猎到的野猪，省着点吃应该能撑到明年春天。”
“问题是他们可信吗？”格夫勒皱眉道，“万一是基恩人的探子呢？”
这时，议事厅的门被轻轻推开，奥夫森领着托里克走了进来。托里克看上去比昨晚精神了些，但眼中的疲惫依然明显。
“各位。”托里克恭敬地行礼，“我知道你们在讨论我们的去留，我只想说，我们绝不是基恩人的探子，我们和基恩之间只有血海深仇。”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布条，展开后露出一枚残破的图腾——那是一只展翅的雄鹰，克鲁格部族的象征。
“这是我们部族最后的信物。”托里克声音哽咽，“基恩人屠杀了我们的人民，烧毁了我们的世代生存的家园，我知道这十二张口对你们来说是不小的负担，但看在孩子们的份上，请给我们一个安身之处，我们愿意用一切来换。”
哈尔德接过图腾，仔细端详。这确实是北方克鲁格部族的标志，他曾在一场部族集会上见过。
“托里克，你们中有多少能干活的人？”托莱德问，这位一向以冷静著称的长老此刻却止不住地眨着眼，仿佛这样就能抑制眼泪夺眶而出。失去家园的痛苦，他们这些老家伙当然明白那是何等的痛彻心扉。
“除了五个十岁以下的孩子，其他人都能干活。”托里克急忙回答，“马库斯和莱昂是优秀的猎人，女人们擅长编织和采集，就连大些的孩子也能帮忙照看牲畜。”
长老们交换着眼神。哈尔德能看出，大多数人已经被打动了。
“这样吧。”哈尔德最终决定，“你们可以暂时留下，但必须遵守我们的规矩，所有成年人要参与劳动，另外——”
他严肃地看着托里克，“你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村子周边，直到我们完全信任你们为止。”
托里克激动地跪倒在地，额头几乎触碰到地面，“感谢您的仁慈！我们一定遵守规矩，绝不辜负您的信任！”
议事结束后，哈尔德亲自带着托里克在村子里转了一圈，介绍部族的规矩和劳作安排，古尔妲则带着妇女们为难民们准备住处和衣物。
“这里就是你们暂时住的地方。”哈尔德指着一间空置的大排房，这里是备用仓库，里面的空间足够十几个一起生活，“等你们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我们会帮你们建造自己的住所。”
托里克感激地点头，“这已经比我们期望的好太多了。”
哈尔德注意到马库斯和莱昂兄弟正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短刀。他理解这种戒备——在陌生的环境中，保持警惕是生存的本能。
“托里克，让你的小伙子们放松点。”哈尔德低声说，“我的族人不会伤害你们，但过度防备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托里克立刻转身对兄弟俩说了几句，两人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这些难民们很快融入了阿克尔人的生活。他们原本的生活方式本来就区别不大，如今只是换了个名号罢了。
马库斯和莱昂跟随猎人们外出打猎，展现出了惊人的追踪技巧，他们也因此被奥夫森看中，被强拉着参加他组织的一系列训练。妇女们则帮着处理猎物，编织衣物，就连孩子们也主动帮忙照看牲畜，即便他们才是最需要人照顾的存在。
生活归于平静，但复仇之焰仍在某些人心中熊熊燃烧。
那是一个清晨，马库斯和莱昂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来向哈尔德告别。他们决定加入阿卡德的军队，为族人报仇。
“你们真的想好了？”哈尔德双手抱胸，目光在兄弟俩年轻而坚毅的脸上扫过。莱昂的左脸颊上还留着一道未完全愈合的伤疤，那是他参加奥夫森组织的械斗训练时留下的，那个老东西真是不知道留手。
马库斯点点头，“我们感谢您的恩情，但我们不能永远躲在这里，基恩人欠下的血债，我们要亲手讨回来。”
托里克站在一旁，神情复杂。
作为部族最后的成年人，他本应劝阻这两个年轻人，但仇恨的火焰同样在他胸中燃烧。
“至少等伤好了再走。”他最终只说出这么一句。
莱昂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用再劝了，您知道我们两个也不是听劝的性格……”
哈尔德明白那种感受，他解下腰间的一个皮袋递给马库斯，“拿着，里面有些干粮和药草。沿着大路走两天就能到拉克什玛，找卫队长卡里姆，就说你们是我哈尔德推荐的战士。”
马库斯接过皮袋，郑重地点头致谢，兄弟俩最后拥抱了托里克，转身踏上通往拉克什玛的土路。
晨光中，他们的背影很快被雾气吞没。
托里克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哈尔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会没事的。卡里姆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我只是担心...”托里克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是我们部族最后的年轻人了。”
哈尔德没有回答。
在这动荡的年代，谁又能保证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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