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老砖厂枯井的腐臭味弥漫开来时,华三丰正埋首于刑警队档案室堆积如山的旧案卷中。警员阿杰脚步急促地冲了进来,手中几张现场照片被灯光映得惨白:“华队!法医初步判定死亡时间至少三年!”照片上,两具蜷缩的尸体被塑料布紧紧包裹,森森白骨上粘连着腐烂的布条。阿杰的手指用力点在照片右下角,“看这里!死者衣服上的字样——‘强’和‘勇’!和三年前‘张淑芬被杀案’嫌疑人特征完全吻合!”
华三丰猛地直起身。三年前那个雨夜,纺织厂女工张淑芬在下班途中遭遇不测,被钝器击打致死。她的帆布包被翻得一片狼藉,奇怪的是,钱包里那八百块现金却分文未动。这反常的细节曾像根刺扎在办案人员心头——抢劫者为何只翻包不取钱?目标究竟为何锁定一个普通女工?案件悬而未决,如今看来,凶手竟早已毙命。
“立刻查清这两个死者的身份!”华三丰抓起外套,语速飞快地下令,“阿杰,联系技侦,不惜一切代价恢复他们可能遗留的通讯设备数据!小林,重点勘验尸骨上的创口,如果是互戕,凶器痕迹必须对上!”
三小时后,法医室的无影灯下,金属托盘反射着冰冷的光。小林用精密镊子夹起半枚带血的匕首刃尖:“伤口形态确系单刃匕首造成,两具尸骸的刺入角度高度符合‘面对面攻击’特征。”她推了推眼镜,目光锐利,“但刀柄部位的磨损痕迹异常,像是被反复大力擦拭过——行凶者很可能戴了手套。”
“三年前案发地的监控呢?”华三丰快速翻阅着张淑芬案的卷宗,“我记得笔录提到,巷口卖烤红薯的老人目击到两个穿黑夹克的可疑男子尾随张淑芬。”
阿杰迅速连接投影仪,模糊的画面在屏幕上跳动:两个模糊身影在巷口徘徊,其中一人衣服上稍微模糊的“强”字图案瞬间定格。“与枯井死者衣服特征一致!”阿杰放大画面,“时间显示是当晚7点15分,而张淑芬遇害时间就在7点20分前后。”
“手机呢?死者身上或现场找到手机没?”华三丰追问。
“手机没找到,”技侦科的小刘接话,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但我们在砖厂深处仔细筛找,发现了两张被泥土掩埋的手机SIM卡。数据恢复了一部分,有重大发现!”他调出屏幕,“这张卡应该是属于死者阿强,他的的短信记录里,有一条三年前10月22日的关键信息:‘明晚7点,纺织厂后巷,目标穿蓝布衫,戴红围巾,事成后先付五万。’发送号码显示为138****5678。”
华三丰的目光紧紧锁住屏幕:“立刻追查这个号码的机主!”
半小时后,机主信息跃然屏上:周立群,38岁,本地一家建材公司老板,其妻苏敏是市医院护士。
阿杰猛地一拍桌子:“华队!这个女人我查到过,三年前调查张淑芬被杀案时,卖烤红薯老人的笔录里特别提到,张淑芬遇害当天的穿着——蓝布衫,红围巾!和这个苏敏平日的穿着风格一样,据其同事和朋友反映,两人是社区志愿者队友,关系密切,常相约穿同款服饰。10月23日正是她们固定去养老院的周三!那天苏敏因临时加班提前离开…难道阿强和阿勇,根本就是认错了人?他们的真正目标,是苏敏?!”
华三丰迅速翻动张淑芬的社会关系档案,印证了阿杰的推测。但新的疑问随之而来:周立群为何要雇凶杀害自己的妻子?
“动机链条在这里!”小刘指着另一条恢复的数据,声音带着一丝激动,“11月5日,阿强给周立群发送了威胁短信:‘再加二十万,不然就把你雇我们杀苏敏的事捅出去!’”他调出周立群的回复记录,“看周立群的回复:‘明晚老砖厂见,带四十万。等阿勇到了,你解决他,钱全归你。’几乎同一时间,他给阿勇也发了信息:‘明晚老砖厂,带四十万。等阿强到了,你干掉他,钱都给你。’”
“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华三丰眼神冰冷,“两个被贪婪驱使的亡命徒,都以为能独吞巨款,结果在老砖厂见面时,在周立群的精心算计下互相残杀。”
“指向周立群的嫌疑极大,但需要闭环的证据链。”阿杰翻开厚厚的现场勘查报告,“我们在砖厂泥泞路面上提取到了清晰的车辙印,经轮胎花纹和尺寸比对,与周立群名下那辆车使用的‘米其林’215/55R17型号完全吻合。他案发当晚必然到过现场!”
“凶器方面,”小林举起证物袋,“匕首上确实没留下指纹,符合手套作案的推断。”无法证实周立群用过这把匕首。
“至于动机,他与妻子苏敏感情早已破裂。调查显示,他与一名叫王雨薇的女子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并在外租有公寓,周立群和苏敏根本就不和睦”
“既然有证据指向他到过现场,那就抓人”华三丰果断下令。
当冰冷的手铐锁住周立群手腕时,他脸上仍挂着强装的冷笑:“有证据吗?你们凭什么抓我?”
“证据?”华三丰拿出播放设备,按下按键。扬声器里清晰地传出周立群发送给阿强的短信:“阿勇就是个贪心的废物,你杀了他,四十万都是你的。”周立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华三丰目光如炬,沉声道:“从张淑芬无辜被害那一刻起,你就亲手编织了一张网。可惜,网住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
周立群被押上警车,红蓝警灯在他煞白的脸上明灭不定,最后一丝倨傲彻底碎裂。华三丰站在市局台阶上,望着远去的警灯,长长呼出一口气。三年悬案,张淑芬的冤屈,连同两名凶手的结局,似乎终于尘埃落定。然而,枯井现场的收尾工作,却意外地掀开了更深的黑暗。
凌晨三点,刑警队灯火通明。阿杰双眼布满血丝,将一份加急报告拍在华三丰桌上,声音嘶哑却难掩震惊:“华队!枯井…井下…不止两具尸体!”
报告首页的现场照片触目惊心。技术队为彻底清理现场,向下深挖了近一米。在阿强和阿勇被塑料布包裹的尸骸之下,更潮湿、更黑暗的深层泥土中,赫然蜷缩着第三具骸骨!它以一种更久远、更绝望的姿态深埋于时光之下。法医室主任老赵的初步结论用红笔醒目标注:“第三具骸骨,男性,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十年以上。”
“十年以上?!”这个时间跨度像重锤击中华三丰。周立群的案子不过三年,这口枯井,在他利用之前,竟早已吞噬过一条生命?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现场发现关联物证了吗?”他声音紧绷。
“有重大发现!”阿杰迅速翻到报告后页,“骸骨穿着几乎完全腐烂的工装裤,在其右侧裤袋深处,发现了一个用厚塑料布严密包裹的小物件。”照片特写显示,那是一个老式的黄铜煤油打火机,机身上刻着模糊却可辨的字样——“丰泰建材”。更令人心惊的是,打火机内部,竟藏着一张折叠得极小、边缘已发黑发脆的纸片!
“‘丰泰建材’…”华三丰低声重复,记忆的闸门被猛然撞开——这正是周立群十年前经营、后倒闭注销的老厂名称!技术队小心翼翼地处理展开那张纸片,质地粗糙,像是从笔记本撕下,上面用暗红色颜料(后化验为氧化铁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
“账…不对…”
字迹在此戛然而止,最后一个笔画仓促而用力,几乎戳破纸面,透着书写者遭遇巨大恐惧时的绝望。
“账不对…丰泰建材…”华三丰脑中线索飞转,“这像是一封未写完的血书,死者仓促间写下线索藏匿起来。这具骸骨,很可能与周立群十年前的旧厂有关,甚至…有仇怨!”
枯井深处的第三具骸骨,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粉碎了结案的平静。十年光阴,足以掩盖太多痕迹。死者是谁?他与周立群、与早已消失的丰泰建材、与这口枯井有何关联?那浸透恐惧的血字,又指向何种秘密?
“彻查!”华三丰霍然起身,“阿杰,立刻调取丰泰建材所有注销档案、员工名册、经济纠纷及报案记录!一丝关联都不能放过!小林,全力进行骸骨鉴定,我要最精确的死亡时间、年龄范围、死因推断,尽快做颅骨复原!小刘,梳理周立群全部社会关系网,重点排查十年前他在丰泰建材时期的密切往来者!”
整个刑警队再次高速运转,目标直指十年前那片尘封的黑暗。档案室内霉味与灰尘交织,令人窒息。华三丰和阿杰如同考古者,在积满厚尘的柜架间搜寻。十年前的记录多存于纸质文档,查找如大海捞针。时间在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由暗转明。
就在疲惫与失望交织之际,阿杰猛地抽出一份边缘磨损的蓝色文件夹:“华队!看这个!”封面上印着褪色的“丰泰建材劳资纠纷调解记录”。内页夹着几份申诉材料复印件,申诉人名叫李国栋,日期在丰泰倒闭前约三个月。材料控诉丰泰拖欠其半年货款高达二十余万,多次催讨反遭威胁。
最令人心惊的是材料末尾,李国栋用颤抖笔迹写下的附言:“周老板(周立群)今日又遣人恐吓,扬言若再纠缠,便让我‘消失’…若我遭遇不测,必是周立群所为!望主持公道!李国栋泣告。”
“李国栋!”华三丰心脏骤沉——这名字在张淑芬案卷宗里出现过!他冲出档案室,在自己办公室堆积的旧卷宗中飞快翻找。终于,在张淑芬的社会关系页上,清晰地写着:丈夫,李国栋,丰泰建材供货商,于丰泰倒闭前约三个月(即十年前)失踪,后按失踪人口处理。
张淑芬!李国栋!周立群!丰泰建材!一条跨越十年的暗线骤然浮现!
此时,内线电话急促响起,是老赵凝重的声音:“华队,颅骨复原模型完成,结合李国栋家属提供的旧照片比对…高度吻合!井下第三具骸骨,确认是十年前失踪的供货商李国栋!骸骨多处肋骨、颅骨存在陈旧性骨折,符合生前遭受重击特征。综合判定死亡时间在十年左右!”
冰冷的闪电劈开迷雾!李国栋!那个写下“账不对”血书的李国栋!他果然没有消失,而是被深埋在自己讨债的砖厂枯井下!周立群的双手,早在十年前就沾满了鲜血!张淑芬的悲剧根源,并非始于误杀,而是源于她锲而不舍追查丈夫失踪真相的行动!她接近苏敏,很可能就是为了探寻李国栋失踪的线索!周立群或许察觉了端倪,于是精心策划了“杀妻”骗局,利用阿强阿勇除掉张淑芬这个隐患,并以“杀错人”为由只支付了部分酬金!
“深挖周立群在丰泰建材的所有财务黑幕!”华三丰对着电话吼道,“特别是与李国栋的债务往来!丰泰倒闭前后的异常资金流向!所有经手人,一个不漏!”
突破口在技侦科打开。小刘艰难调取到丰泰注销前夕的残缺银行流水。混乱数据中,一个清晰流向被捕捉:李国栋失踪后不到一周,丰泰对公账户有四十万款项被分批转入几个个人账户。其中一个收款人赫然是“吴建”——当年丰泰的仓库主管,周立群的心腹!同期,周立群个人账户也有一笔来源不明的二十万进账。
“是侵吞货款?还是…灭口的分红?”阿杰盯着屏幕,声音发冷。
所有碎片,围绕枯井和周立群狰狞的面目,拼凑出令人齿冷的真相:李国栋因巨额欠款屡次追讨无果,反遭死亡威胁。他可能掌握了周立群财务黑幕(账不对),绝望中留下血书。周立群为永绝后患,指使心腹吴建等人,以“谈判”或“结款”为名,将李国栋诱骗至偏僻老砖厂。在那里,他们暴力制服李国栋(造成多处骨折),最终将其杀害,抛尸枯井。周立群利用丰泰倒闭的混乱,掩盖失踪,侵吞货款甚至可能瓜分李国栋资产(二十万进账),吴建等人则分得“辛苦费”。
十年后,周立群因财务困境和察觉张淑芬的调查,故技重施,雇佣阿强阿勇,以“杀妻”为名除掉与妻子穿着相似的张淑芬,事后以“误杀”为由仅支付五万。阿强阿勇发现自己被周立群耍了,便以曝光周立群雇佣杀人要挟周立群再付40万,面对阿强阿勇的敲诈,周立群再次利用对老砖厂的熟悉,设下毒计,诱骗二人自相残杀于枯井旁,并将尸体推入同一罪恶深坑。枯井无言,却以最深的黑暗,记录下跨越十年的贪婪与杀戮。
“立即控制吴建!”华三丰抓起车钥匙,声音因愤怒而微颤。十年暗无天日的等待,三年的沉冤,终将昭雪!
吴建家位于老旧小区。敲门声惊醒了他。当“李国栋”和“丰泰建材”的名字从华三丰口中说出时,吴建脸上血色尽失,残存的睡意被惊恐碾碎,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审讯室灯光惨白。最初的顽抗在枯井骸骨照片和李国栋催款单复印件面前彻底崩溃。吴建佝偻着背,涕泪横流:“是…是周老板…周立群指使的!李国栋像疯了一样追债堵门,还说要举报周老板做假账、偷税、用劣料…周老板说这人不能留…那天晚上…周老板骗他到砖厂‘最后谈一次’…”
“谁动的手?”华三丰声音如冰。
“我…我按住了他…周老板…他动的手!”吴建眼神充满恐惧,仿佛重回血腥之夜,“他用砖头…砸李国栋的头…李国栋倒了还在动…周老板…他又抄起铁棍…砸…”他哽咽难言。
“然后呢?”
“周老板说…扔井…井很深…我们把他丢下去…填了土…”
“周立群给了你多少?”
“二…二十万…厂子快倒了…账上亏空大…李国栋那笔钱…正好填窟窿…”
铁证如山!吴建的供词、异常资金流水、法医的伤痕鉴定、那封绝望的血书…编织成无法挣脱的铁网,将周立群和吴建牢牢锁死在枯井的血色阴影中。
当吴建的供词录音和新证据摆在周立群面前时,他最后一丝狡辩的力气也被抽干。他死死盯着审讯桌上李国栋骸骨的照片,眼神空洞,身体剧烈颤抖,冷汗涔涔而下。枯井终于吐出了它深埋十年的秘密。
枯井深处,李国栋的骸骨重见天日;张淑芬的冤屈终得昭雪;阿强阿勇的贪婪之路亦在互戕中终结;周立群与吴建,将为跨越十年的两桩血案付出终极代价。
警车引擎低鸣。华三丰拉开车门,最后回望一眼看守所冰冷的高墙铁门。真相的重量,足以压垮任何精心编织的谎言,无论埋藏多深,多久。枯井的腐臭终将消散,但贪婪挖掘的人性深渊,却永远在暗处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