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一片破碎的银霜，仿佛满地细碎的玻璃，映着屋内微黄的灯光。
四合院里万籁俱寂，只有偶尔几声虫鸣，清冷而断续，像是从墙角深处渗出的低语。
何雨辰屋里的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下，他正聚精会神地拨弄着算盘，核对着今天卤味摊的账目。
每一声算珠相击都清脆有力，“噼啪”作响，如同心跳般有节奏地敲打着这静谧的夜晚。
他指节分明的手背被灯光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那专注的眼神仿佛能看穿数字背后命运的纹路。
“吱呀——”
院门被沉重地推开，一个踉跄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方小天地的安宁。
脚步声混杂着酒气与疲惫，踏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人心上。
何雨辰头也没抬，仅凭这熟悉的、带着几分醉意和沉重的步伐，就知道是谁回来了。
门帘被猛地一掀，高大的身影裹挟着一股寒气闯了进来，空气中顿时多了些许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酒香。
是傻柱，何雨柱。
他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蛮横和得意的脸，此刻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复杂，有疲惫，有懊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他的衣领有些凌乱，发梢沾着夜露，整个人像刚从风雪中归来。
他没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只是站在门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灯下那个瘦削却挺拔的背影。
何雨辰的算盘声没有停，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这副不动如山的姿态，让傻柱心头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又冒了起来，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带着一丝沙哑的叹息。
“我昨晚……梦见你小时候了。”傻柱的声音很低，带着浓重的鼻音，“梦见你发高烧，烧得跟个小火炉似的，我二话不说，背着你就往医院跑。那晚上下着大雪，路又滑，我摔了好几跤……可你那时候多听话啊，趴在我背上，小声说，哥，你慢点。”
他试图用温情撬开弟弟坚硬的外壳，这是他为数不多的武器。
过去，这一招百试百灵。
算盘的拨动声终于停了。
何雨辰缓缓将最后一笔账记下，合上账本，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可现在不是小时候了。”
他转过身，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眸在灯光下亮得惊人，清澈而锐利，仿佛能洞穿人心。
“哥，人总要长大。”他直视着傻柱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想再被任何人踩着头活。你背我去医院，我记一辈子。但这不能成为你次次拿捏我、牺牲我，去成全你那点可怜面子和所谓‘善良’的理由。”
傻柱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你……你放屁！我什么时候拿捏你了？我那是为你好！”
“为我好？”何雨辰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为我好，就是让我把工作让给一个外人？为我好，就是看着我被全院人指指点点，你却在别人家献殷勤？为我好，就是让我永远当你的跟屁虫，当你的出气筒，当你可以随时拿出来炫耀‘兄弟情深’的道具？”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愤怒和委屈。
“你知道我最恨什么吗？”他逼近一步，眼神如刀，“不是穷！咱们从小穷到大，我早就习惯了！我最恨的，是被人当成没有思想、没有尊严的工具！”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傻柱的心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一直以为，自己这个弟弟只是闹脾气，只是不懂事，却从未想过，在那沉默的外表下，竟积压了如此深沉的怨恨。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兄弟二人对峙着，一个目光如炬，一个眼神躲闪，气氛紧张到极点。
就在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老板，还没睡呢？”
是轧钢厂的小王，那个每天下班都要绕路来买卤味的小伙子。
他提着一个油纸包，满脸笑容地走了进来，“我刚下班，寻思着你这肯定还有好东西，顺便给你和柱子哥带了份夜宵，我刚买的卤鸡爪，嘿，这味道真绝了，你们快尝尝！”
小王似乎没察觉到屋里诡异的气氛，自顾自地将油纸包放在桌上，热情地递给两人。
那浓郁的卤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带着一丝人间的烟火气，冲淡了屋里的火药味。
卤汁顺着鸡爪滴落在桌面，泛着微微的油光，热气蒸腾间，仿佛连空气也柔软了几分。
傻柱看着那油光锃亮的鸡爪，又看看满脸真诚的小王，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几分。
他没想到，自己不在的这短短时间里，雨辰竟然真的把日子过起来了，还有了称呼他“老板”的朋友。
气氛稍稍缓和，但尴尬依旧。
“咳咳……雨辰，柱子，你们这是……”
又一个声音传来，一大爷易中海披着件衣服，皱着眉头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听到了刚才的争吵声，特意赶了过来。
“大半夜的，吵什么？”一大爷的目光在兄弟俩脸上一扫，最终落在傻柱身上，带着几分责备，“柱子，你又喝酒了？雨辰现在出息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你这个当哥的，得多支持，怎么还跟他置气？”
他转向何雨辰，语气又温和了许多：“雨辰啊，他毕竟是你哥，从小把你拉扯大不容易。你们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说？”
傻柱被一大爷说得低下了头，闷声不语，只是抓起桌上的鸡爪，狠狠地啃了一口，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一大爷的话，像是一根引线，点燃了何雨辰心中最后的情感。
他看着低头啃鸡爪的哥哥，那倔强的背影像极了小时候护着自己的模样。
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
“一大爷，我明白。哥，”他看向傻柱，“我从来没想过不认你这个哥。”
傻柱啃鸡爪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我不是不想帮你，也不是不想这个家好。”何雨辰的目光无比真诚，“我只是，不想再被任何人，包括你，当成理所应当的牺牲品，不想再被你拿去利用，去讨好那个根本不值得的人。”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站起身，走到傻柱面前，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
“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从今天起，我的路我自己走。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现在的决定，尊重我的选择，那咱们……还是亲兄弟。”
他的手就那样停在半空中，坚定而有力。
整个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小王紧张地看着，一大爷的眉头也紧锁着，目光在兄弟俩之间来回移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傻柱看着弟弟伸出的手，那双手，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稚嫩，骨节分明，带着薄薄的茧，这是一双靠自己打拼的手。
他又看到了弟弟眼中的决绝和那一丝隐藏极深的期盼。
他想起了雪夜里背上的温度，想起了无数个为弟弟出头的瞬间，也想起了自己一次次的混账行径。
骄傲、悔恨、不甘、还有一丝作为兄长的本能，在他心中剧烈地翻腾。
良久，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吐出了所有的犹豫和挣扎。
他放下了手中的鸡爪，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油腻的手，然后，迟疑地，却又无比郑重地，伸出手，握住了何雨辰的手。
“行。”
一个字，沙哑而沉重。
“我信你……一次。”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灯光下，这个迟来的和解，似乎为这个破碎的家庭带来了一线曙光。
一大爷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小王也松了口气。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当两只手交握的瞬间，傻柱的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
那不仅仅是和解，更像是一种暂时的妥协，一种被现实逼迫的无奈。
而何雨辰，在感受到对方手掌传来的力度的同时，心中也掠过一丝冰凉。
今夜的和解，或许，只是另一场更深的风暴来临前，那短暂而虚假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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