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三个强王出来,不见了那人,即摇刀大吼:“贼和尚在哪?”吼了一声没人应,又吼:“挨千刀的贼和尚在哪呢?”喊了一声还是不应,三个强王没了耐心,滚作一团又嘶喊一声:“和尚爷爷你在哪里?”空幻即从树上跳下,打一个滚儿,立于三个强王腿下。眨眼道:“孙儿,你老爷不是在这么?”三个强王见空幻怎生模样:
蘑菇头,蛤蟆嘴。壶把耳,蓝眼珠。手比腿长,走路鸭子步。身不过五尺,脚大才七寸。人小力不小,貌丑心不丑。头戴禅巾帽,身着羊皮褂。臂挂坦提章,胯套圣旨裤。手持两根对金杵,打遍南游魔鬼路。
三强王见到空幻本相,吓得爬起来跌下去,滚过来,滚过去。惊叫:“你就是贼和尚?”空幻应一声是。众人各执刀枪团团围住,大强王道:“小的们,报仇的日子到了,给我把贼和尚剁成肉酱下饺子吃。”
空幻公然不惧,就雪地里攥起一把雪来,捂得实实的跟人打起雪仗来,个个都打的准,专打人鼻子眼睛。三个强王被雪球打的老脸麻辣辣的,扔了兵器,用棉被裹着脑袋蹲在雪坑里不出来。余者都跑散了,空幻更不追赶。只将三个强王从坑里拎出来,三个强王争先恐后的伏罪。空幻乃笑道:“老爷身上冷的慌,这可如何是好?”三个强贼知了意,都卑躬屈膝笑语呵呵的将空幻请到大寨中堂里,随即吩咐杀牛宰羊,备酒备菜。空幻忙说:“老爷养生呢,不吃荤。做两碗土豆鸡蛋臊子面上来我吃。”
红袍王乃吩咐去做,空幻见他们三个,一个穿红袍,一个穿绿袍,一个穿黄袍。身上有些火炉子道气,因问他三个:“你等是哪的强盗?如何见了和尚就要打?”红袍老大憋不住事,撑不起胆,一一交代道:“我弟兄三人本是敬法国镇天宫里的道士,每日念经参禅,打拳练腿,采药烧炉。我师父师公们也有朝臣庇佑,无人敢惹。因此大臣们都养着道士……。”
狌儿打断他的话,问道:“大臣们养着道士何用?”黄袍老三道:“官员们迷信的很,问自己何时能升迁,何时能调用,何时能发财等等。家里陈设俱应风水,一处也乱不得。因此大臣们都结交道士,除了看风水,谈命运,也咨询些长寿之道。因此,上行下效,天下信道者极多。哎!真是成之于此,败之于此。不知何年月,天降淫雨,更兼地震海啸,妖风不断,民命维艰。各地州郡衙门纷纷上表告急,国王请镇天宫道士施法靖国,道士们清水黄符,宝剑摇铃都用尽,就是止不住天雨,息不去风浪。
恰在此时,打西边来了四个秃头僧,他们形容怪异。一个石灰脸,一个煤炭脸。一个金粪脸,一个草坪脸。这四个秃球会法术,不知施了什么妖法,一连数月之雨立刻就停了。狂风海浪也宁息了,地震匪患亦随之而定。和尚此举,功比盘古女娲。天下黎民百姓种地打鱼者极多,和尚止了雨,息了浪,绝了匪患,哪有不感激的道理?都纷纷叩拜和尚,都奔走相告,为他千里传扬也。也有上请君臣的,建生祠以祭之。
自此那四个和尚得了君宠,封做太国菩萨。每日与国王谈经说法,朝政都让奸臣田大恭把持。田大恭为逢迎和尚,诬陷道士勾结大臣谋反,国王大怒,命令逮捕全城道士,问罪下狱。此时坤宁宫皇后娘娘生下一子,可惜不睁眼,睡睡呼呼的。一连三五个月也不见睁眼。”
空幻揪起绿袍老二的胡须道:“莫不是死了?”绿袍老二道:“没死没死。气色红润,体温正常。不知怎的,就是不睁眼,因此都管这位小王子叫眠生王子。国王求教于太国菩萨,秃驴们埋了佛心,生了魔念。竟教国王下旨,斩杀全城道士,用其血汁倒入河中,以养河神。河神饮了乾阳大道之血,必能使王子开眼。其实都是和尚捣鬼,可怜我全城道师道友都惨为刀头之鬼。和尚道士虽然信奉不一,然都是以善念存心,可谓殊途同归也!何以和尚心肠如此歹毒?”说着说着,四人不顾尊严,放声大哭。
狌儿听了这个缘故,也觉得和尚是大车后面拴小牛——歹毒(带犊)了。狌儿蓝眼珠子提溜一转,计上心来。只因平日看不惯肥坨那贱样,她又嘴碎,经常往人心上捅刀子。狌儿又好记仇,如何肯饶她?当下大喝一声:“你们想不想为你们道爷道师道友报仇?”红袍老大咬一声牙,挤出两滴泪来,喷着口水道:“怎么不想?当着你这个和尚的面,不怕告诉你,自打我等做了强人以来,但凡有从此路过的和尚,不论老小,尽皆打死。”狌儿斜眼冷笑道:“你弟兄几个也不怕丢了太上老君的名头,堂堂镇天宫的道士专打那些过路的庸僧,我也替你臊得慌。少不得老爷照顾你一单生意,少时会从你这来一个肥头大耳,长鼻长牙的优婆夷。我听说此人是太国菩萨的随从,带着一箱珠宝要进城去。你们道士是真本事假把式,全看你们的了。”
三个强王听说可以报仇,个个欢喜的上蹿下跳。空幻见上了套,心中暗喜不尽。连说:“面呢?面呢?”此时小喽啰从后厨捧出两碗土豆丁臊子面,装入提盒之内,交付给空幻。将去之际,三强王齐道:“爷爷留名!”空幻早驾白驹翼马去了,只听空中传下一阵雷音来,道是:“俄乃是先天十子袁空幻。”
话说空幻返回原地,远远地看见长老抱住肥坨,肥坨又抱住杨立,杨立又靠在骆驼犬屁后。一家子三个你抱我,我抱你,哆哆嗦嗦,磕磕巴巴,神志不清。空幻叫一声:“师父,我来也!”长老闷着头道:“徒弟,前面可有借宿的去处?”空幻道:“先不急借宿,起来吃面。”长老一听有面吃,顺势轱辘跳起来。果见空幻从提盒中拿出两碗面来,那长老已是饿了三天的小猪猪。抢过一碗来,又接了一碗,哧溜哧溜的扑腾净了。
一旁肥坨问杨立:“饿不饿?”杨立违心道:“不饿。”肥坨道:“三天没吃饭了,能不饿吗?”随即对空幻道:“师兄做事可欠讲究。”空幻道:“你说。”肥坨道:“我们有四个人,你却化来一个人的。感情只有师父是人,知道饿。我们不是人,不知道饿?”空幻笑道:“老姐你不晓得,我这还是偷拿回来的。原来前面有几家财主为争一头牛,彼此各不相让。他们便来个‘赛吃会’,一条长桌上摆着百十碗面,三十盆米饭,二十盘蒸炒。谁吃的多,牛归谁。我去时就被财主看上了,他押我上赌。我吃了一碗面,吃不下,给师父揣了两碗,趁人多溜了回来。”
肥坨笑道:“财主急傻了,才让你去赌,这才是茉莉花喂骆驼——无济于事。这是姑奶奶的买卖到了,等我去为财主争牛,好给师父多带两碗饭。”空幻问长老还饿么?长老两碗下肚,打个饱嗝道:“再吃一碗也可。”
那肥坨拿了四棱石钵欢欢喜喜的去了,行不久,果见人烟大寨。肥坨不知是计,吵嚷着要为财主争牛。喽啰听了这番言语,即告与三个强王。红袍老大忙问:“来的可是和尚?”小喽啰道:“像是尼姑,不过一副妖精嘴脸。肥头大耳,宽臀粗腿,长鼻长牙,像是大象成精。”黄袍老三道:“大象精蛮力大,别不好弄。不如在菜里……。”三人会心一笑,即命长桌摆饭。
话说三强王笑语吟吟地迎接她,请入里间。肥坨眼珠子提溜一转,便看见长桌上摆的饭,乃是:十碗臊子面,十碗炸酱面,十碗菠菜面。菜是烧茄子、炒鸡蛋、主食煮红薯、蒸南瓜。一盆烩菜,一盆熬米汤。一盆米饭,一盆花卷。
肥婆子看的直流口水,直说:“你们财主的牛争到了没?”黄袍老三机灵,知道这是空幻哄她的话,他也顺着说:“没呢,我们老爷正伤心呢,就请师父用饭吧!”肥坨道:“和谁比?”老三道:“我们都吃撑了,这回看你了,赢了还赠你两三千呢!”
那肥坨着实饿坏了,上了桌先抓了块红薯,又剥了四五个鸡蛋,再吃七八个花卷。馕口吞食把干的吃个罄尽,方才端起米汤来喝。三两口咕噜噜喝尽,舔净了碗。谢过了三强王,化好斋后,走出门槛三步,即头晕目眩,一头栽地。
话说空幻与三宝烤火,等了半天不见肥坨回来。长老放心不下,叫杨立去看看。空幻止住道:“师父,那肥婆不吃饱了才不肯回来呢,等她等到明年去了。那地方我去过,我带师父借宿去。”长老怨恨道:“好个侏儒野狖,你既去过,早就该带为师去。如何害得我白冻了这几个时辰。”空幻笑呵呵的赔礼,即扶长老上骑,叫杨立牵骑挑担,他在前面开路。
师徒三人向南走了二十里地,长老在坐骑上看得远,看见前方有一座营寨。问空幻道:“狌儿,你说的为财主争牛赛饭之地可是于此么?”空幻道声:“正是。天色将晚,少不得在此过夜。”那长老有些灵感,犹犹豫豫道:“我看前方隐约有匪气,还是不去了吧!”空幻道:“你不常说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
长老不安,复问杨立。杨立藏愚守拙,非紧要处从不开言,处处以空幻为是。长老被空幻哄得当了真,果然纵骑奔腾,须臾而至寨前。守门小喽啰正烤火吃东西呢,猛听长老敲门借宿。小喽啰抬头见有三个和尚,两俊一丑。笑嘻嘻的跑进去报告大王去了。
却说象沙婆那肥坨吃了饭要走,就迷迷糊糊的睡了。醒来一看,周围全是红头发,乌眼睛的强人。个个手执皮鞭利刃,大呼小叫,耀武扬威。肥坨慌了,连呼饶命。这些人素来与和尚有仇,哪里肯饶,尽管象沙婆实言陈述,自己是取经僧人,不是太国菩萨的随从。三强王哪里有心思听她废话,直教人棍棒加身,还要拿锯子锯了她的象牙。急得肥坨口中直骂:“乃求的蓝眼猿,砍川的查牌官,死了没人埋的侏儒野狖杂毛团。”
这厢正骂着呢,那厢空幻耳朵发热,两股子邪火烧了心。空幻等不及通报,一脚将寨门踢开,唬的小喽啰不敢近前,都跑去通报。长老骂道:“你这狗东西怎么就等不上通报就擅自把门踢开了?”空幻道:“师父你不知道,那肥坨正骂我呢!”长老道:“好好的,骂你做什么?”空幻乃说了实情,长老听了,责怪空幻说:“都是你心胸狭窄之过。还不快去救她!”
后堂小屋里,三个强王正拿锯子锯牙。空幻把门一脚踢飞,大喊一声“住手!”三个强王吓得如雷惊一般,将锯子掉落在地。空幻随即救了沙婆,那肥坨呆劲上来。却要报仇。三个强王跪下急说:“不该我们的事,是这位蓝眼师父说你是妖僧的随从,吩咐我等拿你出气。谁知你们是一伙的,你自家人开玩笑,何苦要别人命?”
沙婆听见是空幻有意整他,哪里饶得,扯出迅雷鞭要打他。空幻早跑到长老身后,叫一声:“师父,你徒弟要开杀戒了。”又躲到杨立身后,叫一声:“木头人,管管你老婆。”杨立臊眉搭眼的扶长老来到后堂小屋,长老咳嗽一声。她才不敢放肆,只说空幻欺她。红袍、绿袍、黄袍三个羽衣道人见为首的长老:
伟岸身材,慈悲面相。目似明星,眉如远黛。高鼻子,小嘴唇,张口一副好牙齿。长腿儿,细胳膊,迈足千里不曾停。心胸有正义。肝肠存百姓。每闻不平事,点点都是泪。他两耳垂肩,手长过膝。说话软语温存,走路大大方方。平生最好仁义,拜佛才见功夫。
他三兄弟见了长老尊容,啊呀了一声,倒头便拜。这一举动,倒惊了众人一下。长老初至此地,不知内情,只当他是强贼伏法。只说:“很好!很好!你们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悔当了强人。你们也不用怕,古人云:‘闻过则喜,知过不讳,改过不惮’你们虽是久占山场的强匪,最终能迷途知返,我心甚慰,快请起!”
空幻听了长老这自恋之词,深觉好笑。那三人也懵了懵道:“老佛师冤枉我等了。我们乃是镇天宫里的道士,因十二年前来了四个和尚胡作非为,专门与我们作对,将全城道士尽皆杀戮。我们若非师祖庇佑,恐也要成覆巢之卵。我们是不得已落草的,前几天睡梦中各得一梦。梦见道祖爷爷对我们说,现有南海取经者唐释子三宝正从此经过,他佛心广照,必能为我们申冤解恨。何期天缘凑巧,今日幸会于斯,果见上朝圣僧法象威仪。”
言已,三人老泪纵横,哽咽不文。只是跪着求情。长老转身斥责空幻道:“皆因你这个怪胎扯谎,说你这里有几个财主为争一头牛而举行什么赛吃会,你吃饱了溜了,又来编排这些鬼话诱骗那肥坨,倒把我扯进来了也!”空幻一脸不服气的撇嘴喃喃着:“你就会饭后放屁。受冻受饿的时候啥话也没有,温饱了有力气挑剔人了。”
话说三个强王即请长老大厅叙话,将火炉子烧的红红的,又叫人端上一壶决明子茶,几盘年糕点心。众人边吃边聊,红袍老大以道士之礼恭敬长老,拜问:“老佛师上下高名?祖籍贵地?何时取的经?路上行程几何?”长老回礼道:“贫僧俗家姓张,俗讳文明。家在北龙神洋东土武周治下山东历城人氏。自御姐女皇陛下于天授元年九月登基,秋十月便奉旨求经,一路上晓行夜宿,餐风饮露,已过了十一遍寒暑了。当时只记舍利佛尊者说洛阳往南海有九万六千里地,我贫僧取经心切,至于行程几何,实不能详记。”长老讲完,起身鞠躬赔礼,道:“贫僧不知前情,贸然诋娸,实犯僧残罪也!”
三个羽衣道人承受不起,起身跪在长老膝下,止不住的磕头。长老叫徒弟们扶起,赧然迅问:“道君愧杀我也!有事请吩咐,不敢受礼。”三个羽衣起而泣曰:“长老乃大国高僧,自有佛祖庇佑,故能万里来此。念在万法归一,佛道一家的份上。长老进城之后,面见国王之时,请陈明原委,断清邪正,复原我本土之教之尊。千秋万代,永感高僧大德——情愿左居佛祖之侧!”
三羽衣情真意切,磕头不已。长老亲自搀扶起来,好言宽慰,痛痛快快的答应下来。黄袍道人即命叫捧上金银珠宝,以为酬谢。长老不受,只道:“朝廷多乱,民命维艰。若有方便处,多施于穷苦百姓!”
三人无可报答,长老只说:“我弟子志行万里,不受金银之馈。只是我们年长日久,日常所需有所重缺。只将鞋袜,衣服,干粮,乳水备上若许,足见赤诚之心!”三人照办,即亲自带师徒去挑选鞋袜衣物,又另备干粮乳水不提。这正是:
脱下尘表三尺布,从头换得一身新。
话说南游三千里有一国,名曰敬法国。国立三百年,六君嫡长子。传到下一代时,却发生变故。老国王生九子,长最恭顺,小最心狠。国王欲传位于长,恐长疲癃难久。乃召群臣于榻下,时田大恭为司徒,位列三公。
国王正觌乜视,察之许久,乃选耿介之臣四人为禆国四老。
俟群臣退后,长子问:“司徒田大恭,权高位重,朝野上下人即惮之,父皇因何不立?”国王道:“此人心毒性狡,善权弄人,故不可立也。”
田大恭知道老国王没有立他为辅国大臣,乃与小王子合谋,联合其他大臣发动正变。带翊卫队闯入禁宫,弑杀老国王,篡改诏书。小王子由此即位,封田大恭为护国太保。田大恭驾銮驾出游巡街,遇一逃婚女子,惊了銮驾。田大恭见她身材柔嫩,品貌出众。问是何人?女子答:“民女姓宋,讳小来。因被贼人逼婚,故离家出走,不想误撞大人銮驾,死罪!死罪!”
田大恭色眼一瞧宋小来,果然生得肤白貌美,凹凸有韵。乃招为妾,成就一夕欢乐。俗云:妻贤夫祸少,妾骚家败早。这宋小来物欲极重,结交官员女眷,收受贿赂。身上穿金戴银,一个金凤冠就重五斤。短短三年就积攒下数十亿财宝,几乎将敬法国合国之财十敛其六。因此全城三年不知肉味,民皆菜色。田大恭看着家里几百箱财宝,不禁感叹曰:“嗟夫!有富贵,无宁日。有宁日,无富贵!”宋小来闻之曰:“若要安享富贵,不如筑壁存金。”恭以为是,从之。
话说新王登基,多是奸臣矫诏,各地诸侯纷纷起兵叛乱。加之天灾不断,地震海啸日复一日,边远百姓磨难深重,当官的一概不管。但是纸包不住火,此事还是被国王知道了。但是国王昏昧,不问苍生问鬼神。当时道教盛行,加之官员信道养道者极多,国王便询问京城名观镇天宫道士。这道士只有静守孤山是真神仙,一旦离开仙境,入了红尘,近了富贵就沾惹了俗人之势利。变得满口胡柴,说什么只需一场法事便可消灾解难。国王见他说的信誓旦旦,当了真,即命造坛止祸。结果道士们装神弄鬼四十九天,也无济于事,反而战事频频告急,天灾人祸接踵不断。未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