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杀机,却又将另一种更加森严、更加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御书房内弥漫着龙涎香特有的沉凝气息,混合着上好墨锭的冷冽芬芳,却压不住那股子令人窒息的肃杀。
萧烬躺在软榻上,被小心地安置在御阶之下。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击着他的意志,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从未远离,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和大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强迫自己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那双幽深的眼睛,如同寒潭映月,平静地注视着御案之后,那位身着明黄常服、面容沉静如水的大夏天子——李弘。
皇帝李弘看起来五十许年纪,鬓角已染风霜,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渊,不见喜怒。他并未立刻看向萧烬,而是先审视着张谦和周桐呈上的琉璃皿——那片沾染深褐色粉末的墨云锦碎片,以及王清源死死抱着、此刻却被御前侍卫强行夺下的羊脂玉盒。
张谦和周桐垂手侍立,额头冷汗涔涔,大气不敢出。王清源早已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抖如筛糠,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谢长戈和苏玉卿被留在殿外候旨,此刻殿内只有君臣数人,气氛凝滞得如同冻结。
“墨云锦……”李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回荡在空旷的书房内。他伸出保养得宜的手指,隔着琉璃轻轻点了点那深褐色的粉末,“张谦,验出这是何物了?”
张谦连忙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陛下,经太医院和杵作共同查验,此乃‘血竭’粉末,专用于处理新伤止血。此等品相……多为军中高阶将领或……或宫中御卫使用。”他不敢再说“东宫近卫统领”,但意思已然明了。
李弘的目光转向那玉盒。侍卫打开盒盖,露出里面那枚幽蓝闪烁的假毒针。皇帝的眼神微微一凝。
“王清源。”李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这针,是假的?”
“陛……陛下!臣……臣……”王清源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涕泪横流地叩头,“臣冤枉啊!臣……臣收针时确是如此!定是……定是有人掉包!有人要害太子殿下!离间天家骨肉!陛下明察啊!”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只有“栽赃陷害”四个字。
李弘并未理会他的哭嚎,目光终于落在了软榻上的萧烬身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审视万物的穿透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萧烬。”皇帝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你醒了?告诉朕,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琼林宴后,你为何会出现在那废弃别院?这墨云锦,这毒针,又是怎么回事?”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帝王的威严。
萧烬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必须用最简洁、最有力的语言,撕开真相,同时将自己置于“受害者”和“忠良之后”的位置。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嘶哑微弱,却字字清晰,如同冰棱撞击:
“回……陛下……”
“琼林宴……太子殿下……斥臣……废物……辱及……先祖……”
“命臣……舔……靴上泥……”
“臣……不堪其辱……离席……至……祖父旧宅……静思……”他点出太子的羞辱,是起因,也是原主自杀的导火索。提到祖父旧宅,唤起皇帝对老国公萧破军的记忆。
“柴房……悬梁……未果……”
“割腕……”他坦承自杀,示弱,也是铺垫后文的转折。
“将死……之际……”
“有……黑衣人……潜入……欲……补刀……”
“臣……侥幸……搏杀……伤其腕……断其肋……”
“窗外……另有……灭口之人……以……毒针……杀之……”
“针尾……缠丝金纹……乃……御用监……‘金蝎’……手笔……”他清晰地描述了柴房的袭杀和灭口,并再次强调了真毒针的关键特征!这是指向太子最致命的证据!
“臣……夺下……毒针……攥于……手中……”
“欲……离旧宅……回府……”
“府门……外……”
“再遇……三名……杀手……”
“强弩……制式横刀……围杀……”
“臣……重伤……濒死……”
“幸得……谢长戈……苏玉卿……及时……相救……”
“杀手……尽毙……”
“其一……手中……紧握……此……墨云锦……碎片……”他完整勾勒出从受辱、自杀未遂、到遭遇两波袭杀的脉络,物证(墨云锦碎片)与他的描述严丝合缝。
萧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但他强撑着,最后的目光带着一种悲怆和不解,看向御座上的帝王:
“臣……不解……”
“臣……父……萧远山……十一年前……北境……血战殉国……尸骨……未寒……”
“臣……自幼……失怙……体弱……多病……承蒙……陛下……天恩……袭爵……”
“臣……纵……怯懦……无能……亦知……忠君……报国……”
“太子……殿下……何故……如此……相逼?”
“非但要……臣……当众……受辱……”
“更要……臣……性命……”
“臣……父……为国……捐躯……臣……身……亦愿……献于……社稷……”
“然……非死于……敌寇……刀下……而亡于……储君……构陷……暗杀……”
“臣……死不……瞑目……”
“祖父……北境……闻此……该当……如何……”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