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八点半,夏日的阳光已经开始变得刺眼,带着一股蒸腾柏油路的燥热气息。临江市东郊,一片低矮破旧的工业区厂房在烈日下蔫头耷脑。巨大的“XX科技”招牌在热浪中扭曲变形,边缘的铁皮卷翘锈蚀,透着一股日薄西山的颓败感。
陈清风从拥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的公交车上挤下来,劣质工装外套搭在肩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眯起眼睛,望向那片熟悉的、如同巨大灰色墓碑般的厂房群。空气里弥漫着机油、金属粉尘和廉价午餐盒饭混杂的、令人作呕的熟悉气味。
前世,这里就是他挣扎求生的起点,也是束缚他三年的牢笼。而现在,这牢笼在他眼中,脆薄得如同纸糊。
他抬步,径直走向厂区深处那栋唯一刷着白漆、门口还摆着两盆半死不活绿萝的三层小楼——行政楼。脚步沉稳,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是丈量着与过去彻底割裂的距离。
推开虚掩的玻璃门,一股廉价的空调冷气和更浓郁的劣质烟味混合着扑面而来。前台坐着一个正在刷手机短视频、指甲涂得花里胡哨的年轻女人,头也没抬。
陈清风没理会她,熟门熟路地穿过光线昏暗、堆满杂物的走廊,停在一扇挂着“主管办公室”磨砂玻璃门的房间前。门内隐约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还有一声压抑的咳嗽。
他抬手,屈指,在玻璃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声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键盘声戛然而止。
“……谁?”一个略显沙哑、带着明显被打断的不耐烦声音响起。
“陈清风。”声音平静无波。
里面沉默了两秒,似乎对这个名字有点意外。“进来。”
陈清风推门而入。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张掉漆的办公桌,一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电脑,一个塞满文件的铁皮柜。桌后坐着的人,正是主管王大海。
王大海五十岁上下,头发稀疏油腻,梳成勉强盖住头顶的地中海。一张圆脸上嵌着一双精明的、习惯性向下耷拉的小眼睛,此刻正透过厚厚的镜片,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打量着门口站着的陈清风。
王大海习惯性地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吱呀作响的办公椅上,指间夹着的劣质香烟在烟灰缸边缘弹了弹,语气拖沓:“小陈啊?今天没迟到?稀罕。有事快说,我这忙着呢。”他指了指屏幕上打开的一个简陋表格,一副日理万机的模样。
陈清风的目光在办公室里快速扫过。王大海身后的墙角,那个他此行的另一个目标——一个约半米高、军绿色涂装、外壳有些磕碰划痕但整体完好的二手户外电源——正安静地立在那里,电源线随意地卷成一团。这东西,前世他见过一次,据说是王大海通过关系从城管罚没物资里“捡漏”弄来的,性能相当不错。
很好,还在。
他的视线回到王大海脸上,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声音如同淬了冰:“王主管,我的实习津贴,拖欠了两个月零十七天。一共两千八百块。现在结清。”
王大海夹烟的手顿在半空,小眼睛猛地睁大,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办公室里那股刻意营造的“繁忙”气氛瞬间凝固。
“啥?津贴?”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小陈,你是不是睡糊涂了?项目都黄了,公司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账上哪有钱给你发津贴?年轻人,不要光想着钱,要有点奉献精神!公司培养你不容易……”
“培养?”陈清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每天十二小时打杂,搬运、打扫、整理那些废纸一样的所谓‘机密数据’,周末随叫随到,没有加班费,没有五险一金,这就是培养?”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字字扎进王大海精心编织的虚伪里。
“王大海,”陈清风往前踏了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随意地撑在办公桌边缘,眼神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对方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我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更不是来听你画饼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而沉重。王大海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他后背瞬间绷紧,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前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实习生,此刻的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漠然,仿佛他王大海只是一只可以随时碾死的虫子!
这种压迫感……绝不是装出来的!
王大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声音不自觉地矮了三分,色厉内荏:“你…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这里是公司!你敢乱来我马上叫保安!”
“保安?”陈清风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嘴角的弧度扩大,那笑容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好啊,叫吧。正好让大家都来看看,看看你王主管是怎么克扣实习生血汗钱,中饱私囊的。哦,对了,还有你那个在财务部的‘表妹’,每次报销单上那些巧立名目的‘招待费’……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王大海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如同开了染坊!他放在桌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那些隐秘的勾当……这个平时闷不吭声的小子怎么会知道?!难道他一直在暗中收集证据?!
冷汗彻底浸湿了王大海的后背。他看着陈清风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纯粹的、如同寒冰般的意志。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推脱,眼前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年轻人,绝对会把事情捅破天!那些事一旦曝光,别说这个主管位置,他下半辈子都得在铁窗里度过!
“你…你……”王大海嘴唇哆嗦着,指着陈清风,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
“两千八,现金。现在。”陈清风收回撑在桌上的手,直起身,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通牒,“还有,墙角那个户外电源,抵你上个月扣我的那三百块‘设备损耗费’,不过分吧?”
王大海猛地扭头看向墙角那个被他视为“战利品”的电源,又看看陈清风那张平静得可怕的脸。他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太阳底下,所有肮脏心思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强烈的恐惧和巨大的憋屈感在王大海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死死盯着陈清风,小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惧。这真的是那个可以随意揉捏的陈清风?!
“好!好!好!”王大海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猛地拉开抽屉,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里面赫然放着一沓用皮筋捆好的百元钞票,还有不少零散的票子。
他像是泄愤一般,粗暴地抽出二十八张红票子,又抓了一把零钱,数也没数,狠狠拍在桌面上!“拿去!拿着你的臭钱滚蛋!电源你也拿走!算老子倒霉!以后别让我再看见你!”
钞票散落在桌面上,几张零钱甚至飘落在地。
陈清风看也没看地上的钱,伸手将桌上的二十八张红票子整齐地收拢,指尖拂过纸币边缘,动作稳定而精准。然后他走到墙角,单手拎起那个沉重的军绿色户外电源,掂量了一下,入手沉甸甸的,外壳冰冷而结实。
他拎着电源,走到门口,脚步顿住,侧过半个身子。
王大海还坐在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瞪着陈清风的背影,如同淬毒的刀子。
陈清风微微偏头,眼角余光扫过那张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胖脸,声音平淡无波,却清晰地传入王大海耳中:
“王主管,听说《神域》快开服了?”
王大海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游戏里,”陈清风嘴角似乎又勾起那抹冰冷的弧度,“小心点。”
说完,他不再停留,拉开办公室的门,拎着电源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砰。
轻微的关门声,在王大海听来却如同惊雷炸响!
小心点?什么意思?他在威胁我?在游戏里威胁我?!
一股莫名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毫无征兆地顺着王大海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盖过了之前的愤怒和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猛地想起一个小时前,在他偷偷戴上公司发的那个基础版游戏头盔、尝试接入《神域》后台端口时,脑海中响起的那个冰冷的全球公告……
【恭喜玩家(隐藏ID)成功觉醒唯一性SSS级天赋……天命先驱者……】
一个荒谬绝伦、却让他瞬间手脚冰凉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狠狠噬咬住了他的心脏!
难道……难道那个传说中的“天命先驱者”……是他?!
王大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因为动作太猛,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冲到门边,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
走廊里空空荡荡,只有空调外机单调的嗡鸣。陈清风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王大海彻底淹没。他扶着门框,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衬衫,粘腻冰冷。
他想起陈清风最后那个眼神,那冰冷平静的话语……“小心点”。
王大海肥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一个穷实习生……怎么可能是那种神仙人物……幻觉……一定是幻觉……”
他跌跌撞撞地退回办公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试图驱散心中那越来越浓烈的不安。
而此刻,陈清风已经走出了XX科技那破败的大门。
刺眼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他和他手中那个军绿色的户外电源一同笼罩。他站在厂区门口,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那片被工业废气晕染得有些灰蓝的天空。
口袋里,是厚厚一沓带着王大海“体温”的钞票。手里,是足以在初期混乱中提供宝贵能源的户外电源。更重要的是,与过去彻底割裂的决绝,和一丝提前预支的、冰冷的“利息”。
他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将沉重的电源塞进后座,自己也坐了进去。
“师傅,临江路电子城,麻烦快点。”出租车汇入车流,朝着繁华的市中心驶去。
陈清风靠在有些油腻的椅背上,微微闭上眼睛。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临江电子城三楼,“创世纪”游戏设备旗舰店的招牌。
头盔……最低配置……1888元……
时间,下午1点27分。距离《神域》开服,还有65小时3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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