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哨兵之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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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哨兵之息”酒馆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股劣质麦酒的酸馊味、汗臭、皮革油脂和烤焦肉类的混合气息。油腻的木桌旁,挤满了穿着磨损皮甲或粗布衣裳的汉子,他们大多风尘仆仆,脸上刻着废土生存的印记。此刻,正是傍晚最喧嚣的时候。骰子在缺角的木碗里哗啦作响,伴随着粗野的叫骂和哄笑;有人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吹嘘着某次险死还生的沙匪遭遇;角落里,两个醉醺醺的家伙正为了谁欠谁半杯酒钱而推搡着,脸红脖子粗。

索菲亚靠着吧台内侧的柱子,百无聊赖地用一块看不出原色的抹布擦拭着同样油腻的酒杯。她有一头被简单束起的栗色头发,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脸上点缀着几颗俏皮的雀斑。那双原本应该灵动的眼睛,此刻却写满了“生无可恋”。

“唉…”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满屋子胡子拉碴、嗓门震天的糙汉,“真无聊啊…这种地方为什么永远都是些酒鬼和大老粗?那些传说中英俊潇洒、行侠仗义的游侠呢?都死绝了吗?”她第一百零一次在心底哀嚎,只盼着时间快点溜走,好让她逃离这乌烟瘴气的牢笼。

就在她神游天外,计算着离换班还有多久时,酒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裹挟着沙尘的冷风。

两个男人踉跄着走了进来,瞬间吸引了索菲亚的注意——主要是因为他们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狼狈和…某种紧绷感。

两人都灰头土脸,头发被沙尘黏成一绺绺,脸上、衣服上糊满了污垢和汗渍,像是刚从沙暴里滚出来。其中一个身材精悍、眼神锐利,左边脸颊还有一道新鲜结痂的疤痕;另一个年轻些,身形略显单薄,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一丝未脱的稚气。他们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嘈杂的环境,然后径直走向吧台角落一个相对安静的位子。

“妈的,那群沙匪跟鬣狗似的,咬得真紧!”精悍的男人一屁股坐下,声音沙哑地抱怨,同时小心地将背上一个破旧的包裹卸下来放在脚边。

“总算…总算能吃上口人吃的东西了…”年轻些的王昊长长舒了口气,贪婪地嗅着空气中虽然混杂但至少是熟食的味道,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索菲亚立刻打起精神,职业性地挂上笑容迎了上去:“两位客人,一路辛苦!要点什么?我们有刚出炉的硬面包,炖肉汤,还有自家酿的麦酒,虽然劲儿大了点…”她目光扫过王昊的脸,心中暗忖:嗯,虽然脏了点,但洗干净应该挺清秀…

阿飞没看菜单,直接道:“两份炖肉汤,两大块面包,再来一瓶你们这儿最烈的酒。”他丢下几枚开币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食物很快端上。两人狼吞虎咽,仿佛饿了几辈子。王昊的吃相还算克制,阿飞则完全不顾形象,大口撕咬着面包,就着浓稠油腻的肉汤往下送。

趁着饱腹带来的松弛,王昊擦了擦嘴,眼中闪过一丝对未来的盘算,看向阿飞:“阿飞,接下来…我打算去枢纽城看看。那里应该可以倒卖一些商品,机会多,说不定能闯出点名堂。”“枢纽城?”阿飞刚灌下一口辛辣的麦酒,闻言猛地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放下酒瓶,难以置信地瞪着王昊,随即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充满讥讽的嗤笑。

“哈!枢纽城?就你?”他上下打量着王昊单薄的身板,眼神像在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瓜,“小子,你他妈刚从沙漠里爬出来,脑子就被沙子糊住了?知道枢纽城现在是什么地方吗?那是绞肉机!沙克族和圣国的军队在那边境线上天天杀得血流成河!尸体堆得比城墙还高!”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你以为你是去做买卖的?你这种小身板过去,不是被沙克人抓去当奴隶练刀,就是被圣国的弩箭射成刺猬!要么就是让两边杀红了眼的杂兵顺手当猪猡宰了换军功!还‘闯出名堂’?能留个全尸都算你祖坟冒青烟!”王昊被阿飞劈头盖脸的嘲讽和残酷的现实描述砸懵了,脸上火辣辣的。他这才想起,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还停留在模糊的“游戏”印象里,而现实早已天翻地覆。阿飞看着王昊愣住的样子,哼了一声,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否定:“刚从一个有点人样的地方喘口气,就想着往更大的火坑里跳?嫌命长?”他顿了顿,目光在王昊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种审视,“你小子,运气和脑子是有点门道,能从石头营地那种地方跟我杀出来…但是!”他加重语气,手指虚点了点王昊的胸口,“你这身子骨,太弱了!废土的风沙都能把你吹跑!”王昊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阿飞说得对,他现在的身体确实孱弱。阿飞拿起剩下的半瓶酒,站起身,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和距离感:“老子有自己的路要走,有个很大的计划要去完成。现在的你,太嫩了,跟着我?只会死得更快,更惨。”他看着王昊的眼睛,“如果以后…我是说如果,咱们还有机会在这操蛋的废土上再遇到,而那时候的你,够强了…强到有资格站在我旁边,我会考虑让你加入。要是遇不到…”他扯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那就等着听‘阿飞’这个名字响彻这片废土吧!”

王昊愣住了。阿飞口中的“大计划”和“响彻废土”听起来狂妄又遥远,但他语气里的决绝不容置疑。“等等!什么意思?”王昊反应过来,“你要走?现在?一个人?”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小子。”阿飞拿起剩下的半瓶酒,站起身,顺手从脚边的包裹里摸出一小袋沉甸甸的东西,拍在王昊面前的桌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你会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先想办法在这鬼地方站稳脚跟,活下去,变强。跟着我只会死得更快,更惨。”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王昊低头看着那袋开币,再抬头时,阿飞已经拎着他的包裹和酒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门外浓重的夜色和风沙中,没有回头。

酒馆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了。王昊呆呆地看着那扇还在晃动的门,手里捏着那袋冰冷的开币,心里五味杂陈。一个刚刚在生死边缘并肩作战、可以托付性命的人,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走了?仿佛沙漠里的一阵风,吹过就散了。

“嘿?”一个带着好奇和关切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王昊回过神,看到酒保索菲亚正探着身子,双手撑在吧台上,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怎么啦?和你那位…朋友吵架了?”她目睹了两人进来时有说有笑,现在却只剩一人独坐,神情落寞。虽然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气氛显然不太愉快。

王昊看着眼前这个脸上带着雀斑、眼神明亮的女孩,她身上有种与这残酷废土格格不入的活力。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吵架。他只是…有自己非做不可的事,先走了。”

“哦…”索菲亚拉长了音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露出一个大大咧咧、充满阳光的笑容,“看你好像很惆怅啊!我跟你说,不开心的时候,多笑笑就好啦!”她的笑容很真诚,像冬日里穿透阴霾的一缕阳光,带着点傻气,却莫名地让人感到一丝温暖。

“是吗?”王昊被她直白的安慰方式弄得有点想笑,心里的郁结似乎也散开了一点。他拿起阿飞留下的酒瓶,给索菲亚面前的空杯倒了一点,又给自己倒满。“喝一杯?我请。”

索菲亚眼睛一亮,毫不客气地端起杯子:“谢啦!看你人不错嘛!”她小小抿了一口,被辣得皱了皱鼻子,随即好奇地问:“你刚说…才从大沙漠出来?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在这里落脚吗?”

王昊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液,点了点头:“嗯,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能找到活干吗?力气活也行。”

“找工作?”索菲亚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她兴奋地一拍吧台,“嘿!那还找什么找啊!来我们这儿啊!”她指着自己,“这家‘哨兵之息’就是我老爸开的!正缺个手脚麻利的伙计呢!搬搬酒桶,擦擦桌子,招呼客人什么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她充满期待地看着王昊,常年被一群粗鲁汉子包围,今天终于遇到一个看起来顺眼又同龄的帅哥,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王昊有些意外:“这里?包住吗?”他需要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包住!绝对包住!”索菲亚拍着胸脯保证,生怕他反悔,“后面有间小仓库,收拾收拾就能睡!保证比睡沙窝强百倍!”她脸上的雀斑都因为兴奋而显得更生动了。

看着女孩热情洋溢、充满期待的脸,感受着酒馆里虽然嘈杂却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氛围,再想想外面无边无际、充满未知危险的废土,王昊心中那份刚刚因离别而升起的茫然和孤寂,似乎被冲淡了不少。他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还算真诚的笑容:“成交。”

“太好啦!”索菲亚欢呼一声,差点跳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朝后厨方向大喊:“老爸!老爸!快出来!我给你找了个新伙计!人特别好!”

很快,一个围着油腻围裙、身材壮实、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狐疑地打量着王昊。索菲亚立刻叽叽喳喳地介绍起来,把王昊夸得天花乱坠。

简单的交谈,简单的条件。壮汉老板看着女儿雀跃的样子,又看了看王昊虽然疲惫但眼神还算清正,最终点了点头:“行吧,小子,试用三天。管吃管住,工钱按规矩来。手脚勤快点,别惹事。”

就这样,在这座名为“石尾镇”的圣国边境小城,在这家充斥着汗味、酒气和喧闹的“哨兵之息”酒馆里,王昊拥有了他在这个陌生而残酷的世界里,第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角落。虽然只是一个简陋的小仓库,虽然工作繁重,但头顶有了遮雨的屋顶,身边有了一个叽叽喳喳、充满活力的同伴,恩,也许是吧。漂泊的灵魂,似乎终于找到了一块可以短暂停靠的礁石。未来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此刻,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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