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医途惊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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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术室的灯光总是那么刺眼。

周明远站在洗手池前,机械地刷洗着手臂。水流冲刷着他修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这是麻醉科医生的基本素养。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早上七点四十五分,距离第一台手术还有十五分钟。

周主任,3号手术室的病人已经到了。护士小林探头进来,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周明远点点头,甩掉手上的水珠。术前访视记录给我看一下。

他接过平板电脑,快速浏览着今天的第一个病例:张德海,52岁,胆囊切除术。病史显示有轻度高血压,控制良好。术前检查各项指标都在正常范围内,典型的二级手术,对他来说应该轻松应对。

但周明远从不轻视任何一台手术。十五年的麻醉科生涯告诉他,最平静的表面下往往藏着最危险的暗流。

周医生,您能跟我聊聊吗?我有点紧张。病床上的张德海脸色苍白,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周明远放下记录板,拉过一张凳子坐在床边。他刻意调整了姿势,让自己与病人的视线平齐——这是他在美国进修时学到的技巧,能有效减轻病人的焦虑。

张先生,放轻松。胆囊手术很常见,我们会全程监护您的生命体征。周明远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就像坐飞机一样,我是您的机长,保证让您安全舒适地完成这次旅程。

张德海勉强笑了笑,但眼神依然游移不定。我听说有人对麻药过敏,一下子就

那比中彩票还罕见。周明远温和地打断他,我们会先做过敏测试,而且全程都有监测设备。您不会有事,我保证。

他注意到病人的手指在不停颤抖,这超出了正常紧张的范围。周明远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监护仪,心率92,稍快但还算正常。

您平时服用什么药物吗?除了病历上记录的降压药。

张德海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没有,就医生开的那些。

周明远点点头,在麻醉同意书上签下名字。但他心里已经记下这个异常反应。

手术室里的空调总是开得太冷。周明远走进3号间时,主刀医生陈磊已经在洗手了。

老周,今天这个简单,四十分钟搞定。陈磊头也不回地说。

周明远没有接话,专注地检查着麻醉机、气管插管设备和急救药品。他测试了喉镜的光源,确认吸引器工作正常,然后开始准备诱导麻醉的药物。

病人入室。巡回护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张德海被推进来时,周明远注意到他的瞳孔比术前访视时更大了些。这细微的变化让他的神经微微绷紧。

张先生,我们现在开始给您吸氧,深呼吸...周明远的声音如同舒缓的音乐,同时他将丙泊酚缓缓推入静脉。

通常,病人在30秒内就会失去意识。但四十秒过去了,张德海的眼睛还在眨动。

奇怪...周明远低声自语,又谨慎地追加了剂量。

终于,病人的眼睑缓缓合上。周明远迅速插入喉罩,连接麻醉机。监护仪上的波形平稳而规律,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血压有点低。他调整了麻醉深度,给予少量升压药。

手术开始后十五分钟,周明远注意到张德海的血压突然降至80/50,心率却飙升至120。与此同时,呼气末二氧化碳数值异常升高。

陈医生,暂停一下。周明远的声音依然冷静,但手上动作已经加快,病人出现恶性高热前兆。

手术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恶性高热是麻醉医生最可怕的噩梦之一——一种罕见的、可能致命的药物反应。

周明远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的双手稳如磐石。他迅速停止所有可能触发反应的麻醉气体,更换呼吸回路,静脉注射特效药丹曲洛林。

体温?他简短地问道。

37.8,还在上升。器械护士回答。

监护仪的警报声刺耳地响着,血压继续下降。周明远感到一阵熟悉的、冰冷的恐惧爬上脊背,但他立刻将其压制下去。恐惧在这里没有容身之处。

准备冰盐水灌注,通知ICU准备床位。他下达指令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林护士长,请记录时间点:10:15,病人出现疑似恶性高热反应,已给予标准处理方案。

就在他准备进一步措施时,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了他——张德海的反应模式不太典型。恶性高热通常发生在麻醉诱导后不久,而且体温上升更快。这更像是...某种药物相互作用。

周明远的目光再次扫过监护仪。瞳孔散大,血压先降后升,心律失常...这些症状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他不愿相信的可能性。

准备2毫克纳洛酮。他决定赌一把。

药物注入后不到一分钟,奇迹发生了。张德海的血压开始回升,心率逐渐稳定。周明远长舒一口气,但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老周,什么情况?陈磊低声问。

周明远摇摇头,示意稍后再解释。手术继续进行,但空气中的紧张感挥之不去。

两小时后,手术结束。张德海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被送往恢复室。周明远却留在手术室,重新检查所有的用药记录。

周主任,您发现了什么?护士长林静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咖啡。

周明远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病人术前肯定服用了阿片类药物,而且剂量不小。但他否认了。

吸毒?林静倒吸一口冷气。

或者止痛药滥用。周明远叹气,如果术前知道,我会调整麻醉方案。现在这样...太危险了。

他想起张德海闪烁的眼神和异常的生理反应,一切都说得通了。隐瞒用药史是麻醉医生最大的敌人,每年都有因此丧命的病例。

要上报吗?林静问。

周明远陷入沉思。按规定,他必须向医务科报告这起不良事件。但这样一来,张德海可能会面临一系列调查,甚至法律问题。而且,科室的医疗质量评分也会受影响...

先观察病人情况。如果他情况稳定,也许...周明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医务科的通知:下午三点,全体中层干部会议,讨论年度绩效考核。

周明远苦笑着放下手机。在这个以数据论英雄的时代,一场完美的手术无人记得,但一次不良事件会被反复提起。他想起自己正在评审的正高职称,想起妻子念叨的学区房,想起科室里几个年轻医生虎视眈眈的眼神...

但当他走出手术室,看到恢复室里张德海平静的睡脸时,所有的算计都变得微不足道。

林姐,帮我准备不良事件报告表吧。他最终说道,如实填写。

林静惊讶地看着他,您确定?这会影响到...

我知道后果。周明远打断她,但如果下次另一个麻醉医生遇到同样情况,而我们的经验没有记录在案...他没有说完。

下午的会议上,当周明远如实汇报了上午的事件后,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医务科长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周主任,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医务科长敲着桌子,第三季度我们科室的医疗安全指标刚好达标,这个月要是再有一例...

我明白。周明远平静地说,但隐瞒对病人、对医院风险更大。

散会后,科室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明远啊,我一直很看好你。老主任叹气,但这次...太不谨慎了。院里正在考虑麻醉科副主任的人选...

周明远只是点头。他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晚上九点,周明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妻子已经睡了,餐桌上留着饭菜。他机械地加热,食不知味地吞咽。

手机亮起,是林静的短信:张德海醒了,想见您。

周明远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明早我去看他。

第二天清晨,周明远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到达医院。恢复室里,张德海半靠在床上,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周医生...他虚弱地开口,护士说您救了我一命。

周明远拉了把椅子坐下,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像被卡车碾过。张德海苦笑,然后突然压低声音,医生,我得告诉您真相...我不是故意隐瞒用药。

周明远挑眉,等他继续。

我是...缉毒警。张德海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卧底行动。那些药物是为了维持毒瘾伪装...

周明远瞳孔微缩。一切都解释得通了——异常的生理反应,隐瞒用药史,术前那种超出常理的紧张...

您的身份核实了吗?他谨慎地问。

张德海点点头,我们队长已经联系了院领导。他们说...您因为如实报告受到了处分?

周明远摆摆手,正常流程而已。

不,这不公平。张德海激动起来,我会向上级说明情况,您救了我的命,不该...

张警官,周明远打断他,嘴角微微上扬,对我来说,您首先是我的病人。其他都不重要。

走出病房时,周明远的手机再次响起。这次是院办的电话,请他立即过去一趟。

他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的衣领,步伐稳健地走向行政楼。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对病人,对职业,对自己的良心。

麻醉科医生的职责不仅是让病人沉睡,更是守护他们安全醒来。而这份守护,有时需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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