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冰冷—颠簸
林默的意识在混沌中沉浮，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高烧带来的灼热与失血带来的寒冷在他体内疯狂拉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右臂的伤处更像是一个持续泵出痛苦的泉眼。他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冰冷的、不断摇晃的铁罐子里。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剧烈晃动、模糊不清。首先感受到的，是冰冷的、带着湿气的风拍打在脸上。然后是……坚实而温热的触感。他的脸颊紧贴着某种带有弹性的、散发着汗味和硝烟气息的织物，伴随着某种稳定而有力的起伏。
他微微转动僵硬的脖颈，向上看去。
映入模糊视线的，是线条清晰的下颌线，紧抿着的、略显苍白的唇，几缕被雨水打湿的银白色发丝贴在修长的脖颈上。视线再往上，是沈冰冷峻的侧脸轮廓。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珠滴落。她的眼神如同寒冰，专注地凝视着前方被暴雨笼罩的黑暗，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和警惕。
他正趴在沈冰的背上！
这个认知让林默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随即涌上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窘迫。沈冰比他矮半个头，身形纤细（虽然充满了力量），此刻却背着他这个比她高大许多的男人，在暴雨如注的夜晚亡命奔逃。她受伤的左臂被固定着，仅靠完好的右臂托着他的大腿，另一只手则紧紧按在她自己腰间悬挂的武器上，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每一次奔跑的起伏，都让林默的伤口传来尖锐的刺痛，尤其是被沈冰手臂托着的腿根。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忍着”沈冰冷硬的声音穿透雨幕，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脚步却似乎下意识地放得更稳了一些。她奔跑的姿势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即使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也保持着相当的稳定，显示出惊人的核心力量和平衡感。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两人，林默身上只盖着沈冰那件战术外套，早已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高烧带来的晕眩感更加严重，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冷……”他无意识地喃喃，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
沈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她托着林默大腿的手臂，却不易察觉地收紧了几分，试图用自己背部的体温传递一点热量。这细微的动作，在冰冷的雨夜和颠簸的逃亡中，却如同投入寒潭的一颗小石子，在林默几乎冻僵的心湖里漾开一丝微澜。
“闭嘴，节省体力”，她的声音依旧冷硬，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命令感。
不知奔跑了多久，沈冰猛地停下脚步，闪身躲进一处废弃建筑残存的、相对干燥的门廊下。她小心翼翼地将林默放下，让他靠坐在冰冷的砖墙上，动作算不上轻柔，但避开了他右臂的伤处。
林默瘫坐在那里，剧烈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疼痛，冰冷的空气灌入，让他咳得撕心裂肺。视线更加模糊，只能看到沈冰模糊的身影在面前晃动。
沈冰迅速检查了一下周围环境，确认暂时安全后，蹲下身，从腰后的战术背包里快速翻找。她拿出一个扁平的金属水壶，拧开盖子。里面不是水，而是一种粘稠的、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深绿色凝胶。
“能量凝胶，吃下去”她不由分说，挖了一小块，直接递到林默干裂的唇边。那凝胶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类似金属和草药混合的气味。
林默下意识地抗拒，但沈冰的动作更快，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凝胶抹进了他嘴里。粘稠、冰凉、带着难以形容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林默差点呕出来，但一股微弱但清晰的暖流随之从胃部扩散开，稍微驱散了一些刺骨的寒意和眩晕感。
“难吃……也要咽下去”沈冰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冷冷道，又挖了一小块递过来。这次，她的指尖似乎无意间轻轻擦过了林默干裂的下唇。
那一点微凉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林默昏沉的神经。他身体微微一僵，抬眼看向沈冰。
昏暗中，沈冰的表情依旧冷硬，但那双淡金色的眸子在近距离下，清晰地映照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滑过她挺直的鼻梁，滴在林默的脸上，冰凉刺骨。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
沈冰的眼神深处，那抹探究和占有欲依旧清晰，但似乎……掺杂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是厌恶他的脆弱？还是对他顽强生命力的某种……认可？抑或是，对这被迫捆绑在一起的命运，感到一丝同病相怜的烦躁？
林默读不懂，也无暇细想。身体的剧痛和寒冷占据了上风。他认命地张开嘴，任由沈冰将第二块难吃的凝胶塞进嘴里，艰难地吞咽下去。
沈冰收回手，指尖似乎残留着一点林默唇上的干燥和冰凉。她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手指，随即若无其事地拧紧水壶盖，重新塞回背包。
“能动了吗”？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问，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冽。
林默尝试着动了动左臂和双腿，剧痛让他冷汗涔涔，但能量凝胶似乎提供了一丝支撑的力量。他咬着牙，用还能动的左手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
“唔……”刚起到一半，剧烈的眩晕和右臂钻心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边栽倒！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时——
一只冰冷却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完好的左臂！同时，沈冰的身体迅速靠近，用自己完好的右侧肩膀和身体，硬生生抵住了他下坠的趋势！
林默的身体撞进一个并不柔软、甚至有些硌人（战术背心下的装备），却异常稳定的怀抱。冰冷的作战服布料紧贴着他滚烫的脸颊，混合着雨水、硝烟和沈冰身上那股独特冷冽气息的味道瞬间充斥了他的感官。他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里传来的、沉稳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她身体因承受他重量而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雨声、风声、远处隐约的警报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狭小的门廊下，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血腥、雨水和彼此体温的暧昧气息。林默的脸颊紧贴着沈冰微湿的脖颈下方，能感受到她皮肤传来的温热和脉搏的跳动。沈冰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铁板，抓着他左臂的手指收得很紧，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她的呼吸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淡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几乎虚脱、却又带着惊人韧性的男人。
“废物”，沈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恼怒，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她猛地发力，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林默重新按回墙上靠着，动作带着明显的粗暴，仿佛要甩掉什么烫手山芋。但林默分明感觉到，在将他按回去的瞬间，她的手指在他手臂上停留了半秒，似乎……确认了他不会再次倒下？
“待着别动”！沈冰背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平复某种情绪。她快速检查了一下武器，然后走到门廊边缘，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雨幕。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林默靠在冰冷的墙上，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一撞，身体的疼痛似乎都短暂地被另一种陌生的悸动所覆盖。沈冰脖颈肌肤的触感、她身上混合的气息、还有那瞬间贴近的心跳声……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混乱的意识里。
他看着她警惕的背影，雨水打湿了她的短发和肩背。这个冰冷、强大、视他为研究对象的女人，却在一次次地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用她自己的方式（哪怕极其粗暴）照顾着他这个累赘。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林默心中五味杂陈。
“我们……要去哪？”林默嘶哑地问，打破了沉默。
“找一个更安全的地方。你的伤需要处理，再淋雨会死。”沈冰头也不回，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清洁工”的搜索网正在收紧。“渡鸦”的踪迹也消失了，但绝不会放弃。我们需要一个能暂时避开所有耳目的地方。”
“我……拖累你了”，林默低声说，带着一丝自嘲和真实的愧疚。如果不是他，以沈冰的身手，早该远走高飞。
沈冰沉默了片刻，雨水顺着她的侧脸滑落。就在林默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知道就好，所以，给我活下去，直到你的价值被榨干为止”依旧是赤裸裸的利用宣言，但林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不再是纯粹的占有欲，更像是一种……带着命令式的、不容置疑的要求。
要求他活下去。
这算是一种……另类的关心吗？
林默苦笑了一下，牵扯到脸上的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他闭上眼睛，努力对抗着身体的痛苦和晕眩。能量凝胶带来的暖流在持续，虽然微弱，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
不知过了多久，沈冰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决断：“走，这里不能久留”
她转过身，走到林默面前，蹲下身。这一次，她没有强行去背他，而是向他伸出了那只完好的右手。
“抓住，别指望我再背你，自己用点力”
她的手掌摊开在昏暗的光线下，手指修长有力，指关节处带着薄茧和细小的伤痕。雨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滴落在地面。
林默看着那只手，又抬头看向沈冰。她的眼神依旧冰冷，但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纯粹审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和……一丝微不可查的、等待的意味。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林默残破的身体里涌出。他咬着牙，伸出自己还能动的左手，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沈冰伸来的手。
她的手冰冷，却异常有力，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感。在他抓住的瞬间，沈冰的手也猛地收紧，如同铁钳般牢牢握住了他。
一股暖流，从两人交握的手掌处传来，虽然微弱，却比能量凝胶更加清晰，更加直接地驱散了林默指尖的冰冷和心中的绝望。
沈冰手臂发力，同时身体前倾，用自己的肩膀作为支点，将林默从地上硬生生地拽了起来！林默的左腿勉强支撑着身体，大部分重量依靠着沈冰的支撑，右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两人以一种极其别扭、却又紧密相连的姿势站在一起。林默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沈冰身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热度和绷紧的肌肉线条。沈冰的右手紧紧抓着他的左手，左臂虽然固定着，但身体微微侧倾，用肩膀和腰腹的力量支撑着他的重量。
“站稳了”沈冰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被雨水打湿的鬓角。
“嗯”林默低低应了一声，努力调整着呼吸。他的左手紧紧回握着沈冰的手，仿佛那是这冰冷雨夜和绝望逃亡中唯一的浮木。
沈冰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淡金色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评估，有任务目标的定位，但似乎……也有一丝被这紧密相连的困境所触动的、极其细微的波澜。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外面肆虐的暴雨，眼神恢复锐利。
“走”
一个字落下，沈冰支撑着林默，两人以一种蹒跚却坚定的步伐，互相搀扶着，再次踏入冰冷刺骨的雨幕之中。雨水冲刷着他们的身体，却冲刷不掉彼此紧握的手掌间传递的那一丝微弱的、却顽强存在的暖意和力量。
在这条布满荆棘与杀机的亡命之路上，这对被迫捆绑在一起的舞伴，以一种极其狼狈却又无比坚韧的姿态，继续着他们充满猜忌、利用，却又在绝境中悄然滋生着复杂情愫的共舞。冰冷的雨夜，仿佛也因为这紧密相连的身影，而不再那么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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