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腾起的烟霭扭曲成狰狞鬼面，恍惚看见岐山脚下饿殍遍野的村庄。
那些捧着腐烂果核的孩童，瞳孔里映着和女娲石同样诡谲的青光。
姜子牙喉头突然涌上腥甜，仰头饮尽最后一盏鸩酒般的苦艾酒。
“八百诸侯的战车碾过灵台方寸山时，为何雷部二十四将的青铜戟都在哀鸣？”
他踉跄起身，蟠螭纹剑鞘撞翻漆案，丹砂朱砂泼洒在伏羲八卦阵中央，霎时化作九幽冥火熬煮的永夜。
窗外骤雨倾盆，雷声如编钟炸响，震得镇压昆仑山的轩辕剑嗡嗡震颤。
姜子牙解下缀满天蚕丝的绶带，任其坠入滔滔黄河。
赤红绶带在浊浪中舒展成血色旌旗，恍惚间竟与三百年前牧野之战的战旗遥相呼应。
窗外残破的梧桐叶在风中打了个旋，正巧落在雕花窗棂上。
谢忆萱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青玉铃铛，铜绿斑驳的纹路蹭过掌心，像是烙着某种古老的秘咒。
她望着对面端坐的姜子牙，烛火在他眉骨投下跳动的暗影，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映得忽明忽灭。
“你听。”她忽然开口，喉间还凝着方才尝过的槐花蜜茶的甜涩。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乌鸦扑棱棱掠过屋檐的声响，惊得案头宣纸上的墨迹微微晕开。
姜子牙手中的青铜酒樽突然倾斜，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青砖地面蜿蜒成诡异的图腾。
谢忆萱瞳孔微缩，恍惚看见无数年前那个站在尸山血海中的少年从时光深处走来。
他玄色战袍上的霜花还未消融，掌心却捧着自己当年随手抛去的半块桃木。
此刻他眼底的火焰与彼时焚天烈焰竟有几分相似，灼得她耳垂瞬间充血般发烫。
姜子牙感觉喉结像被无形的手攥住，青铜酒樽坠地的脆响惊醒了他最后的理智。
当他意识到唇瓣正贴着少女温热的唇珠时，远处骤起的罡风掀翻了整座香炉。
混杂着沉香的灰烬扑在两人脸上，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连后退的动作都变得迟缓，仿佛被钉在了用光阴凝成的琥珀里。
“我在问你话！你亲吻我干吗?”谢忆萱猛地偏过头去，耳尖红得能滴血。
她发间十二支银簪齐齐颤动，叮当作响的脆鸣中带着压抑的哭腔。
铜铃不知何时滑落在地，发出空灵的哀鸣，惊得案头镇纸的睚眦纹石像睁开了眼睛。
姜子牙踉跄后退时碰倒了烛台，霎那间黑暗吞噬了一切声响。
在意识坠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见谢忆萱颤抖的睫毛上沾着细碎的香灰，像是银河坠落人间凝结成的星屑。
而他自己紊乱的心跳声，竟震碎了供桌上那盏千年不遇的琉璃盏。
庭院里四月的梨花被风吹得纷扬如雪，落在谢忆萱青丝间凝成霜色。
她指尖绞着绣鞋上的并蒂莲，朱唇勾起淬毒银针般的弧度：“西岐男儿都这般轻浮？”
话音未落，玉簪上垂落的流苏随着跺脚震颤，惊起檐下一窝乳燕。
姜子牙耳尖瞬间红得滴血，青铜剑穗随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乱晃。
他后退半步撞在香樟树上，树冠间漏下的光斑在他脸上碎成跳动的鳞片。
十年征伐磨出的铁血面甲竟比不过少女眸中流转的星芒，喉结急促滚动的声音大得惊飞了池中锦鲤。
“好姐姐莫要取笑。”他忽然解下束发玉冠，墨发倾泻如瀑，任由春风卷着发梢扫过少女绣鞋，“待我解开这身戎装...”
话未说完就被谢忆萱打断，她指尖掠过他发烫的耳垂，忽而轻笑出声：“小将军倒会趁火打劫。”
梨花瓣扑簌簌落在两人交叠的衣襟上，远处战鼓声被春风揉成了绵长的叹息。
谢忆萱望着他喉结处急促跳动的阴影，转身时簪头的海棠颤巍巍垂落，发间茉莉香混着血腥气在暖阳里氤氲。
“说吧。”她指尖抚过剑柄上狰狞的饕餮纹，声音轻得像要融进春水，庭院西角的青铜酒樽突然炸裂，惊得池中锦鲤四散奔逃。
姜子牙瞳孔骤然收缩，十年前岐山脚下那个浑身是血的孩童从记忆深处浮起。
他看见少女眼底翻涌的暗潮，忽然明白这场相遇早被天道算计。
当梨花雨化作漫天星斗坠落时，他终于把深藏心里的秘密，闻仲和自己的约定，甚至是和父亲姜豹不和、理念不同等秘密，全告诉了眼前的女子。
将压在龙虎山下的血誓尽数倾吐，每一字都惊得池中睡莲绽放如血色莲台。
残破的琉璃在识海中浮沉，姜子牙述说的上古秘辛化作斑驳光影。
谢忆萱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正从记忆深渊里打捞碎片，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时而灼烧神经，时而冰刺骨髓，却始终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
“咔嗒——”
鎏金香炉坠地的声响惊醒了恍惚，她望着满地迸裂的琉璃碴子，忽然轻笑出声。
朱雀窗棂透进的阳光正巧掠过她眼尾泪痣，将那双盛满秋水的眼眸映得波光粼粼。
姜子牙握剑的手蓦然收紧，玄铁剑柄上饕餮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神魂俱灭的滋味，比这更有趣些吧？”她指尖划过自己雪白的脖颈，绛珠草耳坠随动作轻晃，“毕竟连我自己都忘了，究竟是谁要取我的性命。”
青铜酒樽突然炸裂成齑粉，姜子牙踉跄后退半步撞上蟠龙柱。
他这才惊觉自己后背已沁出冷汗，混着千年道行凝成的护体金光竟有些摇摇欲坠。
谢忆萱赤足踏过满地狼藉，素白裙裾拂过他发烫的耳垂：
“太师当真以为，闻仲大人要您护的只是我这个空壳？”
窗外忽有青鸾掠过，惊起满树海棠。
姜子牙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他反手扣住雕花剑鞘，暗金云纹在瞳仁深处剧烈翻涌：
“待我寻回你记忆那日......”
“那时你早该发现，”谢忆萱忽然踮脚贴近他震颤的睫毛，檀香混着她发间的雪莲气息扑面而来，“连韩变那柄镇魔剑，都斩不断你我之间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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