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忆萱的脖颈缓缓垂下,檐角垂落的雨帘在她眼前碎成银屑。
方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蛰伏的锋芒,竟比朝歌城头的青铜鼎还要灼人三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错估了这位少年——就像当年在鹿台台阶前错估了纣王的残暴。
冰凉的雨丝顺着青砖纹路攀上裙裾,她攥着剑柄的指尖蓦然发颤。
胸腔里仿佛塞进了烧红的炭块,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隔着雨幕望去,姜子牙脊背挺得笔直,头发被风掀起时露出青筋暴起的手背,倒像是即将拔出七尺云梯的战将。
“咔嗒。”
一滴雨水顺着雕花窗棂蜿蜒而下,在她手背烫出细微红痕。
谢忆萱猛地抽回手,剑鞘与石板相撞发出清越鸣响。
这声响惊醒了檐角栖息的乌鸦,扑棱棱掠过天际时带起一片铅灰色的云。
姜子牙喉结滚动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清晰,他望着青铜门上盘踞的饕餮纹,像是在看一扇通往洪荒的巨扉。
“时辰不早了。”
他指尖拂过腰间龟甲,裂纹在甲面上蛛网般蔓延,“我们得赶紧过去……”
雨势骤然转急,万千雨滴在琉璃瓦上敲出密集的鼓点。
谢忆萱忽然发现自己的瞳孔不知何时泛起了血色,像是被混沌触须刺穿的琥珀。
谢忆萱攥紧新裁的竹青襦裙,指尖几乎掐进掌心。
她望着姜子牙挺拔的背影在暮色中渐行渐远,金丝云纹的腰封随着步伐晃动,像一条沉睡的赤链随时会迸出烈焰。
隔着三重院墙传来梆子声,三短三长三短的节奏敲在她绷紧的神经上,仿佛老天爷正用杵臼碾磨着她的耐心。
“且慢!”
当姜子牙即将跨过第三道门槛时,谢忆萱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扣住腕骨。
她闻到身后杂役身上浓重的羊油膻味,混着墙缝里钻出的野蒿气息,令人作呕。
四个甲士呈四方阵围拢而来,玄铁护腕碰撞出细碎的铃音,像是给这死囚之牢奏响的安魂曲。
为首的副将脸上肥肉抖动着挤出谄笑,“豹爷交待过,闲杂人等,格杀勿论。”
姜子牙忽然驻足,青铜剑柄上的饕餮纹在残阳下泛起血光。
他转身时,披风掠过地上散落的饭团,发酵的面香霎时被肃杀气扑灭。
“你们难道忘了之前姜豹大人曾交待过要我好好看住他?”他屈指弹了弹剑鞘。
副将喉头滚动了一下,脖颈立刻漫起潮红。
谢忆萱注意到他腰间佩剑的穗子不知何时褪成了青灰色——那是被冷汗浸透的征兆。
四个甲士像被抽去筋骨般齐刷刷松懈下来,铠甲缝隙里漏出压抑的呻吟。
“天黑前能见到令尊便好。”姜子牙忽然扣住她的手向前疾走,玄铁护甲擦过她掌心时激起一阵刺痛,
“毕竟这深宅里......”他压低的声音裹着血腥气,“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
门闩撞击声在死寂中炸响的刹那,谢忆萱踉跄着跌进弥漫着腐臭的囚室。
霉斑在土墙上蜿蜒成诡异的图腾,月光透过铁栅栏在地上割裂成银白色的伤疤。
暮色顺着雕花窗棂渗进来,将两盏绛色纱灯的影子拉得老长。
姜子牙握着门环的手指微微发颤,铜绿斑驳的门轴发出吱呀轻响。
他屏住呼吸往里望去,青砖墙上跳动着暖黄光晕,像是某种古老咒术结成的光茧。
“爸!”
谢忆萱的惊呼刺破死寂,她踉跄着撞开姜子牙的肩膀,绣鞋踩过门槛时踢翻了香炉。
沉水香混着灰尘在光柱里翻涌,恍惚间竟像极了那年她被推出家门时扬起的雪尘。
谢国瑞手中的青铜酒樽当啷坠地,琥珀色的酒液在地砖上蜿蜒成河。
这个五十年独坐空庭的人猛然回头,看见女儿鬓角沾着碎玉般的晨露,罗衫下摆还沾着山涧荆棘——
他至死都记得少女离家,青石板路上绽放的殷红血迹。
“萱儿...”
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滑动,老者枯枝般的手指悬在半空许久,终究只虚虚托住女儿肩头。
五十载春秋化作齑粉簌簌落下,他忽然想起深埋在祠堂地窖里的那方褪色长命锁。
锁面上本该錾着“长乐永康”的字迹,此刻却在记忆里模糊成泪痕的形状。
谢忆萱的泪水浸透了父亲前襟的云锦,咸涩的液体沿着金丝刺绣的纹路渗透。
她颤抖着去摸老人鬓角的白霜,却触到几绺倔强地翘起的青丝——
就像二十年前她藏在母亲梳妆匣底的那缕头发,被泪水泡发的墨绿色绒毛。
暮色透过雕花木窗斜切进来,在青砖地面投下斑驳光影。
姜子牙手中的青铜酒樽突然倾斜,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在地面洇开一圈暗色痕迹。
他怔怔望着眼前交叠的身影——
谢国瑞怀中少女垂落的鸦青长发间,隐约浮动着他眉宇间那道新月形疤痕。
既然如此,姜子牙打断两人,当下决断道:“我得先带你们出去,再不离开这里会有危险。”
谢忆萱猝然跌倒的瞬间,姜子牙几乎要伸手去接。
少女后脑勺重重磕在黄花梨案几上,迸开的木屑里混着点点血珠,却像被看不见的手稳稳托住般弹坐而起。
她葱白指尖划过父亲脖颈时,三枚青铜虎符在谢国瑞腰间叮当作响。
”好个深藏不露的小姑娘。”低哑的嗓音裹挟着硝烟气息,连屋檐悬挂的青铜铃铛都震颤着发出嗡鸣。
姜子牙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分明听见战场上万马奔腾的嘶吼正从少女齿缝间倾泻而出。
谢国瑞踉跄后退半步撞翻香炉,青烟腾起的刹那,姜子牙终于看清少女额间若隐若现的赤焰纹——那是闻仲独有的印记。
他手中酒樽当啷坠地,惊起满室纸鹤齐齐振翅,那些原本记载着卜辞的雪白笺纸,此刻全都化作燃烧的朱砂符咒。
那居然是闻仲的声音!
原来谢忆萱被闻仲的灵魂附了身子。
暮色透过雕花木窗斜切进来,在谢忆萱鬓角镀上一层血色残阳。
她指尖扣住腰间青玉珏的螭龙纹路,魂魄寄宿的躯壳仿佛被无形丝线牵引着,每寸骨骼都在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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