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鱼市的腥气黏在窗玻璃上,高启盛用指甲刮掉凝结的水珠,透过那道清晰的痕迹,看见个穿褪色夹克的男人正蹲在店门口啃韭菜包子。那人啃两口就停一下,在笔记本上写几个字,馒头屑掉在磨得起毛的袖口上,随着他写字的动作微微颤动。“指尖碾着黑色粉末——这是三天前旧厂房火灾现场残留的助焊剂,成分与市局档案里三起高利贷纵火案完全一致。他抬头望向小灵通店,玻璃上倒映着自己磨破的警徽。”
盛哥,那警察盯半小时了。唐小虎凑过来,身上的酒气混着劣质古龙水味,要不要我去
把后门那箱主板藏好。高启盛打断他,手指在计算器上敲出一串数字,液晶屏蓝光映着他下巴上新冒的胡茬。昨晚从陈书婷那儿回来后,他连夜改完了二十台小灵通的序列号,此刻右手指关节还泛着焊接留下的红痕。
门铃叮当一响,安欣已经站在柜台前。高启盛注意到他皮鞋侧帮开胶了,用透明胶带草草粘着,警裤膝盖处磨得发亮。
安欣的食指在笔记本封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指甲缝里还嵌着韭菜叶。理工大电子系的退学生里,有案底的大都在华强北。安欣从物证袋抖出半截熔化的电路板,技术科说这上面的SN-60焊锡,全城只有三家店用。他突然用证物袋压住柜台上的苍蝇,巧了,你们进货单上正好有这批号。
冰柜突然嗡地启动,高启盛镜片后的睫毛颤了颤。这问题来得突兀——原主记忆里根本没有这段经历。他慢条斯理地摆正柜台上的促销立牌,塑料牌底在玻璃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安警官,我现在合法纳税。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镜片反光遮住眼底波动:安警官查案辛苦了,要不要试试新款机型?待机时间三天,够盯梢用。
安欣的目光扫过账本上工整的进销存记录,突然伸手按住某一页。他的食指指腹有块陈年烫伤,正好压住3月15日的日期栏——旧厂房火灾那天。
现场有些有趣的熔融物(掏证物袋动作停顿)...你们搞电子的应该认得这种焊锡痕迹
高启盛喉结动了动。他记得那个冬夜,唐小龙带着汽油桶闯进拖欠保护费的杂货铺时,他正在隔壁巷子修BB机。当时寒风把火舌卷到他脚边,烤化了积雪,也照亮了他手里刚拆解的摩托罗拉传呼机电路板。
高启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指不小心勾住了柜台下的应急灯开关。骤亮的红光里,他看见安欣瞳孔猛地收缩——这是消防检查时留下的改装线路。抱...抱歉。他拽松领口露出锁骨处的烫伤,上次火灾演习留下的。
安欣指尖搓着口袋里的黑色粉末——那是旧厂房火灾现场提取的助焊剂,和三个月前高利贷纵火案成分相同。他盯着高启盛擦柜台的手,指腹还留着焊接时的红痕。
三具尸体。安欣声音压得很低,徐江两个手下,还有个穿西装的。他指尖在柜台玻璃上画了个问号,但白江波失踪了。
高启盛心跳漏了半拍。这数字不对——原剧里明明只死了徐江的人。他下意识摸向衬衫第三颗纽扣,陈书婷的珍珠已经不在了,扣眼还留着被她扯脱线的小毛边。
安欣翻出张烧焦的说明书,泛黄纸页上MadeinJapan钢印清晰可见。全京海只有你们家进这种镀金接口的货。他指尖划过柜台同款小灵通,白江波死那晚,你在现场修机器?
安欣从公文袋抽出半片烧焦的电路板,这上面的序列号,跟你柜台里的货对得上。修小灵通的手,是不是特别擅长拆零件?
唐小虎撞开店门时,挂钩上的黄铜风铃正砸在买二送一的促销牌上。高启强拎着的鲈鱼还在抽搐,鱼尾甩出的血水在发票上洇开一团,鱼尾甩出的水珠在阳光下拉出细长的银线。他看看弟弟又看看警察,突然把鱼啪地拍在柜台上:安警官,尝尝鲜?早上刚捞的。
鲈鱼鳃盖一张一合,腥气顿时弥漫开来。安欣弯腰系鞋带时,从内袋滑落的现场照片恰好翻面朝上——那根本不是书包,而是半截烧变形的铝合金轮椅框架,但轮椅扶手上用红漆画着奥特曼贴纸的轮廓。
高启盛用中指第一关节顶了顶眼镜横梁(这是他焊电路板养成的习惯),镜腿在太阳穴压出两道红痕。反光的镜片下,他舌尖正抵着右上犬齿——那里有颗修补过的龋齿,每次紧张就会隐隐作痛。那书包现在正锁在他后备箱里,里面装着陈书婷给的炸弹。他弯腰帮安欣捡笔记本时,后腰别着的螺丝刀当啷落地,正好砸中安欣的鞋尖。
抱歉。他递还笔记本,指腹在照片边缘蹭了蹭——是P过的。原图书包拉链应该是迪士尼图案,他在陈书婷车里见过。
哥,安警官问火灾的事。高启盛突然转向哥哥,那天我们不是去进货了?他故意把进货两个字咬得很重。高启强正在刮鱼鳞的手顿了顿,刀尖在鱼腹划出道歪斜的口子。
对...对!去省城拉配件。高启强从围裙兜里抓出把零钱,带出张沾着鱼鳞的货运单。他手忙脚乱去捡时,又抖落两张连号的菜场收据——最下面那张3月15日的配件发票边角还粘着片干枯的铜钱草,凌晨三点走的国道,在收费站还...
安欣突然笑了,露出两颗虎牙:我没问这个。他收起笔记本,馒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塑料包装袋在他掌心皱成一团,对了,你们认识陈书婷吗?
鱼刀当地掉在地上。高启强手背迸出一道血口子,血珠滴在鲈鱼呆滞的眼球上。高启盛却笑了,从柜台底下拿出捆扎带帮哥哥包扎,塑料带勒进皮肉的声音听得唐小虎直咧嘴。
白江波的情妇?他头也不抬,电视上见过,挺漂亮。
安欣腰间摩托罗拉精英王突然震动,他转身时,高启盛看到液晶屏泛着绿光的【03-7821】——这是2000年京海市局内部代码:7开头是刑侦队,8代表紧急现场,21是孟德海的警号尾数。
这款给我留一台。安欣临走时指了指最贵的机型,却在门口突然转身,对了,你哥说你大学读的金融?怎么懂修燃烧瓶?
阳光从他背后刺进来,在高启盛脚前投下道细长的影子。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光遮住了骤然收缩的瞳孔:安警官,我修的是小灵通。他晃了晃手里的螺丝刀,要不要看看内部构造?
等警车开远,高启盛立刻拉下卷帘门。昏暗里,唐小虎正在数钱的手抖得纸币哗哗响:盛哥,那警察是不是...
去把后巷的货转移了。高启盛扯松领口,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找两个生面孔去盯徐江的码头。他从钱箱底层抽出张纸条,按这个号码买二十张电话卡。
高启强用抹布按住流血的手,压低声音:条子盯上咱家了?
哥,今晚别开冰柜。高启盛突然说,目光落在不断震动的冰柜压缩机上,我放了样品机在里面。他撒谎时总会不自觉地摸左手腕的疤痕,这个习惯从前世带到了今生。
阁楼上的证券报被风吹得哗啦响。高启盛红笔圈住的日期越来越近——4月1日,江源实业所谓的资产重组日。他盯着K线图上人为操纵的起伏,突然笑了。前世他在投行见过太多这样的把戏,那些精明的操盘手永远不会想到,二十年后会有个重生者带着上帝视角来收割他们。
楼下传来唐小龙的骂街声和高启强赔笑的声音。高启盛从床垫下摸出陈书婷的钻石耳钉,在灯泡下转动。宝石背面B.W.2000的刻痕突然让他想起什么,急忙翻开床头那本《通讯技术年鉴》——2000年正是宽带接入标准BW-2000发布的年份。
原来如此...他摩挲着耳钉,突然听到窗外有动静。掀开窗帘一角,安欣居然还站在对面巷口,正用望远镜观察店铺后门。警车是故意开走的。
高启盛慢慢退到阴影里,从抽屉取出徐江账本的复印件。其中一页记录着3月14日的交易,对方签名赫然是BW——白江波的缩写?还是宽带标准代号?亦或是某个第三方?
他摸出手机,给陈书婷发了条短信:明晚七点,带晓晨来拿书包。发送前又补了句:穿红色。这是他们桥下相遇时她的颜色,也是奥特曼书包里炸弹倒计时显示屏的颜色。
楼下突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高启盛冲到楼梯拐角突然刹住脚步——哥哥的背影在夕阳下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他看见高启强左手小指无意识地抽搐着,这是他们小时候约定危险的暗号。下一秒,那条冻硬的黄鱼已经带着十年鱼贩的腕力砸向柜台第三块瓷砖。
哥?
那警察问起爸的事...高启强眼球布满血丝,他怎么会知道...
高启盛蹲下来捡碎片,锋利的塑料边缘割破指尖。血珠滴在电路板上,正巧腐蚀了MadeinJapan的钢印。他想起安欣的钢笔一直没离开柜台,笔帽上的镀金LOGO反着异常的光。
高启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左手按着喉结做吞咽状,右手却用螺丝刀在计算器上连按三下7(他们小时候被高利贷追债的求救信号)。当冰柜除霜的嗡鸣声响起时,他快速在鱼血未干的案板上画了个耳朵图案。
高启强擦鱼刀的手顿住,刀柄在冰块上敲出三长两短的节奏——这是他当年在海军学的求救信号。高启盛余光扫到,掌心悄然捏紧螺丝刀。
暮色渐浓时,高启盛锁好店门。拐角处,安欣的身影已经消失,只在电线杆上留下粉笔画的三角标记——这是当年刑警常用的监视暗号。他蹲下身,发现三个红双喜烟头旁,还有个带着牙印的阿尔卑斯糖纸,这种进口糖只在白金瀚VIP包厢供应。
路灯滋啦一声亮起来,隔壁音像店正在放任贤齐的《天涯》。高启盛摸出兜里的股票交割单,在灯下展开。南京熊猫的持仓数字后面,他刚刚用陈书婷遗留的口红添了个零,那支羽西牌口红的玫瑰香,混着远处飘来的煤烟味,在1999年版百元大钞上氤氲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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