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院里的双重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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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长老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楚墨雪,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赞同。作为姐姐,这样对待自己的幼妹,实在是有失体统。尽管楚墨雪天赋出众,是楚墨家的骄傲,但恃强凌弱总归是不光彩的。而且,她为何阻止我去见家主呢?楚墨天不正是遵从家主的命令,才历经千辛万苦找到我的吗?

楚墨雪面对众人的指责,显得有些慌乱和委屈。她向来重视家族荣誉,对我也并无恶意,然而现在却被大家误解。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我才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我继续抽泣着,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姐姐,你敢发誓,你从未威胁过我吗?”

楚墨雪气得脸色发白。她这一生恐怕都没见过像我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吧。她举起手来,发誓道:“我楚墨雪在此发誓,从未欺负妹妹,若有虚言,天打雷劈!”她的声音虽然因愤怒而有些颤抖,但依然坚定。

众人见状,面露惊讶。难道真的错怪大小姐了?我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自得意。她倒是会发誓,可惜,这对我没有用。我紧紧盯着楚墨雪,悄悄捏碎了一枚小雷击符。这符咒虽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但惩戒她一下还是绰绰有余的。

“轰隆!”天空突然一声巨响,一道银色雷电破屋而入,直逼楚墨雪而去。那雷电威力强大,仿佛能摧毁一切。附近的长老们惊呼一声,纷纷躲避。家主楚墨山搂着我这个小豆丁的手紧了紧,雪儿的父亲楚墨天也吓得急忙闪身一旁,眼睛紧紧地盯着女儿楚墨雪。

楚墨雪根本来不及反应。她被雷电笼罩,只听“咔嚓咔”一声巨响,楚墨雪瞬间变成了一个小“黑炭”,头发炸起,散发出焦臭的气味。

“楚墨雪!”父亲楚墨天惊呼,迅速冲上前去查看她的状况。他双手颤抖着,轻轻抚摸楚墨雪的脸庞,见她还有呼吸,眼睛也能微微眨动,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楚墨雪呆立当场,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见从她嘴里冒出来一小股青烟……估计她想要说些什么吧,顿觉喉咙剧痛,里面还散发出一股焦糊的臭气。她抬头看看屋顶,又看看我,眼中满是不解与愤懑。估计她会想:为何老天爷都要帮我这个小丫头片子啊!凭什么啊!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我看着她,心中不禁有些感慨,她虽然对我不好,但此刻的她,也着实有些可怜。

青铜香炉中檀香袅袅,家主楚墨山的怒喝声震得殿内烛火簌簌颤动。他铁青着脸,指尖重重叩在玄冰玉案上,案角雕琢的凤凰纹路瞬间裂出蛛网般的细痕。“还在狡辩!青天白日的雷劫都劈下来了,你们还要狡辩?“他双目充血,迸射出的寒光扫过跪在阶下的楚墨雪。

大殿穹顶悬着十二盏青铜宫灯,昏黄的火光将众人投下的影子拉得老长。楚墨雪死死咬住苍白的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顺着月白广袖滴落在地,在青玉砖上绽开点点红梅。她知道,祖父的震怒不是因为她欺压幼妹,而是那个被刻意隐瞒的真相——黑凤洞府的秘辛,唯有嫡长女血脉才能开启,而历代试炼者十存其四的惨烈结局。

“三日后举行血契仪式!“家主拂袖而立,玄色袍袖扫过香案,震得青铜香炉里的灰烬簌簌而落。楚墨雪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广袖下的素手攥成死结。原定的月圆之期尚有缓冲,可这三日之期...分明是要将她推进鬼门关!黑凤洞府中蚀骨寒潭的阴毒,噬魂阵的诡谲,蚀心蛊的折磨...那些在族谱中泛黄的记载突然变得清晰可怖。

“家主英明!“长老们垂首应诺,却无人敢直视她惨白的脸。楚墨雪瞥见父亲楚墨天脸色阴沉,此刻正用毒蛇般的目光盯着她身后的沈念秋。那个被寻回的小家伙此刻瑟缩在廊柱旁,眼底闪烁着惶惑与不安,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然成为他人手中的利刃。

暮色渐浓,檐角铜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楚墨雪望着天际堆积的铅云,忽然想起幼时在此处学琴的情景。那时祖父总说嫡长女当如梧桐般坚韧,可此刻他却亲手折断这株尚未成材的梧桐。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她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像寒鸦在枯枝上哀鸣。

“祖父放心,雪儿定当不负家族厚望。“她强撑着说出这句话,喉间却泛起血腥气。转身离去时,广袖扫过廊下青铜烛台,火光在瞳孔中投下跳跃的赤影,恍若地狱业火。

楚墨天在夜色中愈发阴鸷。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看着远去的小豆丁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尽头。这个孽种和她那个短命的父亲楚墨河一样,生来就是克他家的灾星!三日后黑凤洞府的蚀心蛊,会让她在极致的痛苦中一点点掏空灵魂,到时候...

穿过雕花月洞门踏入这座僻静院落时,晨光恰似一匹浸透金粉的薄纱,从榆树虬曲的枝桠间漏下,在青砖小径上织就斑驳的光影。在家主的干涉下,小豆丁念秋没有安排在原来的偏远的小院。这个院子踞于府宅东南隅,院墙爬满暗绿的苔藓,两株瘦梅倚墙而立,零星的粉瓣落在石桌粗糙的纹理间。那株大榆树冠如伞盖,树皮皴裂如老人掌纹,树下石凳蒙着薄尘,几片枯叶蜷缩在轮椅碾过的辙痕里。

沈念秋的呼吸蓦然滞住。胸腔里翻涌的情绪似要将她淹没——估计是原主残存的记忆碎片,在见到熟悉场景时骤然苏醒吧。否则自己三岁的年纪,如何会感觉心里好难过好难过。小沈念秋攥紧袖口,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将突如其来的心悸压下去。那些画面在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现:娘亲将襁褓中的婴孩护在怀里,哥哥用瘦弱的胳膊为她挡住落下的砖石,最后是漫天的风雪与刺骨的寒冷……

有个妇人枯瘦的身影立在树荫边缘,发髻散乱如秋草,银簪歪斜地卡在灰白鬓发间。她倏然扑向洒扫的仆役时,素色绸裙扫过青砖,带起几缕蜷曲的落叶。“孩儿,我的孩儿,你们不准伤害她,她才一岁啊。求求你们了。”说着,那位妇人跪下,嘴里不断哀求着,“求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吧,她还太小太小了。”

沈念秋的瞳孔猛地收缩——那柄扫帚是陈年竹制的,帚头早已秃了一半,木柄上刻着模糊的并蒂莲纹。原主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周岁抓周时,父亲楚墨河亲手雕琢这祥瑞,柄头还缠着半截褪成粉白的红绳。如今被妇人死死搂在怀里,指尖颤抖地摩挲着绳结,仿佛触碰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孩子,乖,在妈妈怀里睡觉觉吧。”

小沈念秋的眼睛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娘亲—”喉间溢出半声哽咽,却被自己生生咽下。她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娘亲脆弱的疯癫。心头像是被钝刀刮过,又酸又涩又难过。原主临终前对家人的眷恋,此刻竟如此真切地灼烧着她的灵魂。她忽然分不清,此刻眼眶的湿热是因为原主的悲恸,还是自己作为旁观者的动容。

轮椅上的青年缓缓转动檀木轮椅,吱呀声惊飞了树梢栖息的麻雀。他衣袍素白如雪,领口竹纹暗绣被晨露洇湿,瘦削的手腕在推动轮轴时青筋凸起。小沈念秋注意到他每次推动轮椅的力道都极轻,仿佛在刻意控制不发出声响。当他弯下身轻拍娘秋背脊时,沈念秋看见他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像蝴蝶翅膀般微微颤动。那抹痛色从墨色眸底泛起时,她忽然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话——如果当初能再快一步,如果自己没有被困在轮椅上……

石凳上的枯叶被风卷起,掠过沈念秋的裙摆。她望着这破碎而荒凉的院子,忽然意识到:自己占据的这具身体,早已与这里的悲欢生死深深纠缠。那些原主残留的记忆,正在悄然改变着她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