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欧阳蚬喉头滚动,竟生出了一种不敢高攀的荒谬感。
她分明只是个无灵根的稚童,可那双眼却像浸在寒潭里淬过的琉璃,将他心底盘踞的算计照得纤毫毕现。他忽觉自己像被剥去华服站在雪原上的猎物,无处遁形,羞于抬头。可这样的她,却让他愈发不愿放手——这些年,他压抑了太久,世家的期望、家族的责任,整个欧阳家族,把一切都压在他的肩上。这一次,他想为自己活。
小念秋一路骂骂咧咧,嘴里嘟囔着“活不下去怎么了,我偏要活得比谁都恣意”。被人说不嫁人就活不下去,她像是吞了只带刺的苍蝇般难受,踢着石子发泄,碎石溅起尘土,在暮色里划出零星的弧光。她浑然不知,自己那句“骑驴找马”的稚言,已在欧阳蚬心湖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两人命运的流向。
她拐过抄手游廊,经过一处雕着海棠纹的雅间时,忽闻瓷盏碎裂声。门缝里漏出的光晕里,姜婉清哀求的声音如浸了毒的藤蔓,缠上她的耳膜:“楚墨煜,你就不能疼疼我?”
哎呀,这是什么情况?
小念秋下巴险些砸到青砖地上。姜婉清,和……那个总用竹哨逗她笑的哥哥?她贴着门框偷听,屋内抽泣声愈发清晰:“楚墨煜,你明知道我对你念念不忘,为什么不肯怜惜怜惜我?”
楚墨煜的声音从齿缝挤出,冷静得像是浸过玄冰:“姜小姐,请自重。”
“我不要自重!”姜婉清突然尖叫,“家里要我嫁给楚墨尘,可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我早就说过,哪怕你死了,我也会守着你的骨灰过一辈子!”
小念秋攥紧了袖口。她知道楚墨煜三年前被仇家暗算,丹田碎裂,从此沦落为“废人”。可姜婉清这话……究竟是真情还是执念?
“你若坚持,那我唯有咬舌自尽,以护你清白。”楚墨煜猛地推开轮椅,轮椅碾过碎瓷的声响刺耳如刀。
“楚墨煜!你就这么作践我!”姜婉清抓起茶壶狠狠摔在地上,青瓷炸裂的脆响中,她猛地拉开房门。
正巧与门外呆若木鸡的小念秋四目相对。
“呃,那个,我,我刚来,漂亮的小姐姐,你信吗?”小念秋挠头,发髻上歪斜的蝴蝶步摇跟着晃了晃。姜婉清眼眶里蓄着的泪,这一刻决堤而下,她别过头用袖口胡乱抹脸,发间玉簪坠地也顾不上,提着裙摆狼狈逃窜。
小豆丁尴尬地直挠头,发髻彻底歪斜成鸟窝。她想了想,还是往屋里走去。门轴“吱呀”轻响,屋内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轮椅上的少年僵着身子,面色如纸,唇色泛青,瘦削的手指死死抠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他猛地抬手,用掌心重重抵住额头,额角青筋暴起。再抬头时,眼眶已布满红血丝,喉间溢出半声压抑的呜咽:“妹妹,我……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我是为了她好,我是个废人,怎能成为她的拖累?”他忽地剧烈咳嗽,咳得胸口震颤如风中残烛,指尖掐进掌心渗出血珠,“如果……如果我的丹田还完好,不需要她说,我早已主动求娶……”
仙鹤楼的一角。
暮色浸透仙鹤楼的雕花廊柱,轮椅碾过青砖的声响惊飞了檐角雀。楚墨煜倚在残破的丹田处,指节叩击木轮时溅出的电弧,恰似他喉头涌血的嗤笑——蚀骨香的毒已渗入骨髓,他却仍在赌那最后一局。
“楚墨家和姜家决不能联姻!“赵府嫡女赵婉如将蟒纹衣襟压向轮椅,肥硕的身躯震得流苏耳坠崩飞。她攥紧匕首断柄的指甲抠入扶手木纹,却不知少年掌心早已被碎屑扎出血网。“姜婉清若得冰魄玄参,紫电玄龙便非她莫属...“楚墨煜忽地倾身,茶渍浸透的衣襟蹭上她裙摆,“届时瘫痪十年的赵长兄...“
赵婉如瞳仁骤缩,想起那被褥下枯如朽木的兄长。楚墨煜的轻笑却似蛇信舔过她耳畔:“与其撕破脸,不如合作。毕竟,赵府可承受不起第二次蚀骨香的滋味?“
同一时刻,仙鹤楼后院石墩旁,三岁的念秋正将竹蜻蜓掷向晚霞。欧阳蚬僵在原地,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背影,掌心攥紧的玉佩碎成齑粉。她分明没有灵根,却敢直面他的提亲:“凭什么活不下去?“那稚嫩的质问如刀剜心,他竟从未想过会被拒绝。
“秋秋...“他追两步,却见她转身时眼底淬着的冷光——分明是孩童躯壳,却似藏着一柄未出鞘的剑。“欧阳公子若真怜我,便该明白:无灵根者亦有骨。今日拒你,非因年少,而是...“她指尖划过石墩上斑驳的青苔,“婚姻若为攀附而生,不如枯坐此墩,等苔覆满身。“
仙鹤楼檐角忽传来异响,楚墨煜的轮椅不知何时碾至廊下。他瞥见石墩旁对峙的二人,电弧在衣襟下游走如嘲弄的蛇。“欧阳少主可知?“少年咳出血沫,却笑得狡如狐,“姜家二小姐姜璃玉的聘礼中,正有那枚能破你境障的冰魄玄参。“
欧阳蚬脸色一寸寸白了下去。姜璃玉那个总将糕点悄悄塞进他书匣的女子...原来家族早已将她如棋子摆上局。而小念秋忽然攥住他袖角:“欧阳蚬,你看清了吗?“她仰头望他,眼底星光似能灼穿迷雾,“世人皆言无灵根者如蝼蚁,可蝼蚁尚知择光明而生。你今日护不住我,明日又怎能护住你真正想护之人?“
楚墨煜在廊柱阴影中轻笑。他想到的阻止姜婉清嫁给楚墨尘的方法就是通过赵家嫡女赵宛如出面。或许能够帮到一些姜婉清一些。估计自己也仅能做到如此吧,谁让自己已经是废人一枚了呢。婉清,下辈子,我定然娶你……蚀骨香毒发的剧痛让他蜷指,却不妨碍他窥破这棋局——姜家以婉清为饵钓楚墨尘,赵府长女深爱着楚墨家主长子楚墨天,楚墨天不喜欢赵家嫡女赵宛如。想让女儿嫁给欧阳蚬。而可恶的欧阳蚬明知道姜家二小姐姜璃玉对他钟情。既想吊着楚墨雪,又想牵连着小念秋...简直想屁吃,哼。想起妹妹,那无灵根却似藏星火的稚童,或许才是破局之钥。这一切的一切,无非就是大家都认为是楚墨天的女儿楚墨雪契约了玄焰金翎凰,引发的一系列攀龙附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