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用完膳食后,就起身去御花园赏满园春色,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朝阳宫。抬头望着“朝阳宫”的牌匾,犹豫了片刻,皇帝还是走了进去。椒房粉宫,乃是位列中宫的恩典,各宫妃子等望尘莫及,怎么也羡慕不来的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帝一身明黄绣有龙腾祥云的常服,戴折上头巾、九连环,穿着六合靴走近殿门,赶巧看见皇后正席坐在妆台前摆弄繁重的十二树凤钗,别于当年封后的样子,她红艳的朝云栖霞凤凰袍,头戴由两博鬓、两道十字交叉的梁,还有三道呈环带箍组成的凤冠,冠上的十三棵花树,花树上有花梗、花瓣和花蕊等,其中一百六十六铜花瓣,三十三朵花蕊,冠后还有十二块水滴形饰件,与她姣好的容颜,曼妙的身姿相得益彰。九个钿花放在妆台前,侍女一一拿起插入皇后的发间,皇帝悄悄地走到她的身边屏退了殿内的侍女,接过木梳理了理她的有小撮杂乱的青丝,修长的手指划过细细可分的发丝,一个小簪子为其别后,待她抬头看到铜镜的倒影,转过身去握住了他的手,“陛下,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呀。”
皇帝拂过她的手,听到她的温语原本愁眉的皇帝舒展了不少,泛起笑意,“举案齐眉的夫妻都是如此的,晨起绾发晓妆,描眉逗趣的闺房之乐,朕想试试……”
元珺忍不住打断,笑道:“可现在是午后,不是晨起之时,陛下到时喜欢屈尊。”
“做这样的事朕只对你一人,旁的什么人朕还没兴趣了。”
“好啦好啦,臣妾知道陛下的好。”元珺利落起身,拉着皇帝顾宇珽坐在美人榻上,纤纤玉手扫过他的眉宇,“是不是朝臣提了立嗣的事,让你不高兴了?”
“你怎么晓得的?”
“历朝历代的君王时时皆为此事烦忧,况且现在海晏河清,又无战事扰边,诸位王爷难成气候,自然就是立嗣无疑了。”
“朕也是苦恼啊,东宫空闲,朝臣们有屡次上奏,挡也挡不住。”
“如今皇子尚小,难当大任,陛下正值春秋鼎盛,然子息不旺,立储之事日后再考量也不迟,朝政的事臣妾不懂,但是陛下一定要好好处理与诸王、臣下的关系,你登基不久,高堂掌权,军国大事等须陛下细心料理。”元珺淡淡道,“勤民听政,宵衣旰食是兴邦之本,四方臣服是安国之本,亲贤臣远小人是政治清明的映衬,这些皆离不开陛下的日理万机。”
“四海升平的天下,历代先王的打下的基础,陛下开疆拓土,远离丝竹,起居简朴,不兴土木修建宫殿,不流连于谄媚妖姬,杜绝弄臣乱政,就是明君之举。极武而亡就是元氏南魏化作尘土的原因,是前车之鉴,如今的大赢断不能步了南魏的后尘,望陛下切记教训。”
皇帝听到这里感受良多,紧握着元珺的手,“朕感激老天将你送到朕的身边,不愧是长安负有盛名的解语花。”
“陛下谬赞。”
惨白干涩的手指,染暗红的丹蔻拾着三支香,在明黄的红烛火上接过光与热,冉冉而起的细白的烟香,于来回摇摆的烛火香剩下微弱的亮。脱簪代发的太皇太后,银装素裹,看着画上的父皇母后,满脸愁容,南魏最尊贵的公主,如今是赢朝的人,当三炷香插进厚重的香炉中,与阴暗的密室混为一体。
“父王、母后,女儿不孝,无力光复门楣昔日的荣耀,身为南魏幸存的公主,孤立无援,唯有依强权而生,您的外孙等子息统治着九州的土地,虽为顾姓,亦是流着南魏元氏的血脉。”
当年太皇太后的父王元皇帝打赢北伐的战役,将她嫁给当时因战功而盛名的顾大将军,新婚不过数月,她的父王母后在祭祀封禅的时候,连同随行的诸位皇子公主、大臣等都被炸死。顾将军负伤归家,带着元皇帝等人的棺椁进城,烧焦血腥的味道溢满繁荣的街道,行人皆是跪首掩鼻,她晓得父王母后仙逝的消息晕厥过去,连发三日高烧,等到醒来的时候,她的丈夫黄袍加身,成了天子。短短几日将修建数十年的王陵竣工,她麻衣戴孝,丈夫为她的死去的父王母后,兄弟姐妹等,仓促入殓下葬,陪葬物品颇丰。大行皇帝的国丧,本应该其子代为操办,然祭祀大典南魏的皇子无一幸存,由新天子为其扶灵,女婿尽孝,史官称颂。
稗官野史的竹简所书皆是美名。
元氏公主封贞妃,三年除服,一朝封后,诞下皇子公主,贤明远扬。
拜祭完,太皇太后回到寝宫安然入睡,数日后身染沉疴,驾鹤仙去。
茹素白衣,在微风的吹拂下,扬扬而起,“王瑾,你胆子太大了,连璟纡长公主你都敢下毒手!”
“皇后娘娘,妾身不是有意的,只是当时慌了神,所以才如此胆大包天……”王瑾潺潺弱弱地跪在地上,接连叩头:“妾身的秘密绝不可以外泄……”
“本宫当时看你母子二人实在可怜,才准许你栖身于韩王府待产,你私通亲王,祸乱皇嗣血脉本就是死罪一条。如今谋害公主,更是罪上加罪,罄竹难书。”皇后安和愤懑道,“你我皆是母亲,为何你就没有一点羞愧之心了。”
小新跪在地上,静静说:“皇后娘娘,你想家吗?”
皇后斜目而视,轻笑一声:“家,你问我一个亡国公主想不想家!你们主仆二人当真是一路人。”
“皇后娘娘出身大漠异邦,自然不懂世家女子的苦!尤其是王充仪这般,入错宫做了宫妇。”
“我已坐天下女子羡慕的位子,懂也好,不懂也罢,这些不都是命数嘛。”皇后娘娘挽起衣袖,轻柔地蹲下来,捏着王瑾的下巴,道:“先帝三子韩王顾宇歏是当今太后亲子,璟纡长公主一母同胞的哥哥,若不是当年的刘贵妃丧子悲伤过度,闯进椒房殿,浑身湿透地抱起襁褓中的婴孩,怀中婴孩对瘦弱憔悴的她笑了,死死抱住不肯将其还给太后,喃喃自语道,这是她自己的孩子,还拉着先帝的衣袖,苦苦哀求先帝,先帝无奈,念及她失子之痛便开恩,将韩王过继刘贵妃抚育。否则,一个志在帝位之人,想摆脱庶出身份,会如今的安静的与王妃乐逍遥。”
“不可能的,怎么会了。”王瑾一副不敢相信的眼神,瘫坐在地,“韩王殿下,怎么可能是太后的孩子。”
“当夜知道此等秘事的宫人,要么是放归家,要么就是老死北宫。王充仪,你的一腔痴心,终究是妄想了。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子,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你已经不再适合留在后宫了。陛下待你虽不算宽厚,至少没有亏待过你。”皇后起身,收起余光,闭目说:“如今青灯古佛,清净之地适合你修行。日后探望王妃之双子你也方便,不必日夜思子叹月。”
“谢皇后娘娘恩典!”王瑾道。
太后本想将王瑾等处以极刑,但国丧期间,宫中不宜施刑,心中自然不忿,默默地在背后看着皇后行事,余光能看着那个贱人即将被削发素衣送入佛寺,这样就没人可以祸害她的孩子了。
塔娜将太后秘旨交于小新,将王瑾扶起,“请王充仪放心入寺,韩王妃每逢佳节,会携二子进金佛寺祈福,顺道探望您的。马车在备好,请王充仪移步启程。”
皇后回想王瑾落寞的眼神,尔等凄凉离去的身影,不知自己前路如何,福祸相依,轻轻地笑着回宫,一睡天明。
金佛寺一群身着灰色衣服的比丘尼围绕在王瑾身边,众人口中念唱的禅语,响彻四周的声音,淹没在王瑾六神无主的躯体,眼中的世界摇摇晃晃,虚伪虔诚地双手合十,主持手起刀落划断了王瑾执着的红尘,华丽的宫装早已垒起厚厚如海的青丝。小新任人处置,没有起身反抗,良久,她们一主一仆,已是佛门净地之人,已无前尘后世。
边城
银雅这段时日跟着赵新一家,日子久了,难免露出马脚。是日,赵新一人出行,骑马到郊外,知晓是他心心念念地妹妹来了,就在此停留。忽然,一个紫色身影的女子,自后面抱住赵新,“二哥,银雅好想你。”
“放开我,妹妹。”赵新见她不撒手,就用力掰开束缚自己的手,“银雅,你我是亲人,不必这样。”
“二哥,你我一别数年,已经到了如此生分的地步了吗?”
“你忘了当年的教训,而二哥忘不了。银雅,母亲说的对,我们不能一错再错了。”赵新懊悔道。
“世俗的眼光,你在乎过吗?”银雅大声呐喊:“我眼里只有你!容纳不下第二个男子。”
“银雅,当初是你哄我喝下催情的药酒,我可以不计较,但是我已有妻儿,断不可再行乱伦事。”
“二哥,你太无情了。”
“我若无情,当初就不会深入虎穴把你就出了。”
银雅拿出匕首在自己的肌肤上,狠狠地划伤一道口子,威胁他,“你若往前一步,我就在自己身上,划一下,你尽管试试。”
赵新见她如此偏激,撕下衣服的边角,将血淋淋的伤口包裹起来,见她眼神慢慢轻柔起来,就将她打晕放在马背上,送到母亲绮罗夫人处。绮罗夫人见她,大为惊讶。
怎料方才想踏出府门,京中旨意一到,宣赵家老小一众回京,边城大小事务交由赵毅外甥刘乔料理。
数月之后,赵氏一家回到一别多年的长安,看见满是痕迹的的赵府,一如当年离去的模样。往事回首,不可追思。绮罗夫人一路带着银雅,深知女儿的心性,将其治的服服帖帖,没在赵新及其妻儿面前造次。
赵毅携二子进宫谢恩,其家眷也于暮晚时分,入宫赴宴。
宫宴
国殇忌歌舞酒乐,宫宴简朴雅致,不失大方。
赵新抬眼看见龙座身旁的女子,雍容华贵,姿态万千,再也不是当年围绕膝下叫唤的安和妹妹。待宫宴散去,皇后也一同回宫。皇后的依仗故意绕道宫门处,便走到一半遇到赵新。
皇后缓缓地下步辇,命宫人退离十丈外后,环视周围,放才启唇说话:“我是应该叫你赛其哥哥还是应该称你赵新少将军。”
“皇后娘娘想怎么叫都可以,反正都是臣工。”赵新俯首道。
“二哥,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皇后又道:“岁月匆匆,往事如烟,已是物是人非。你找到了她,了却前尘,也是好事。上次椒房殿发生的事,我应该认出她来的。”
皇后拭去眼角泪水:“本宫恭喜将军,喜添麟儿,不知赵少夫人可安好。”
“一切都好,有劳娘娘的费心。”
皇后勉强地笑道:“不知将军小儿唤什么?”
“小儿叫赵淇,路过淇水汤汤,就以次为名。”
皇后转身停留,再次细语:“宫墙之内,我已然身不由己。望二哥二嫂和和美美,安度一生。二姐经过大难,虽是拖着病体,定能否极泰来。”
“臣恭送皇后娘娘。”
此次一别,多年再见。
“母亲我想见哥哥,求求你不要把我关在这不见人的地方。”
绮罗夫人衣着淡雅别致,端着自己做好的吃食,“你吃完着午膳,我便带你去将军府见你二哥,一道探望你的嫂子和侄儿。”
“将你禁足在此,是你哥哥的主意,你别怪母亲,你好好的在这里将养身体,其余我会安排。京中都是皇帝的暗卫,莫要给我们平添麻烦。”
当年紫衣国师的事,赵新等人一清二楚,大月氏长公主屈尊做酒楼茶馆,便是暗中调查当年为何灭国如此之快,一桩陈年往事,一副地形布防图,渐渐浮出水面。
将军府
一辆马车缓缓驶入府门,下车女子挽纱示人,白纱下面的面具镶嵌着曼珠沙华......紫衣国师见到你心心念念地哥哥,可惜他已经有妻室儿女,他心里还有她自己的位置吗?
紫衣国师泪满盈眶,颤颤巍巍地说:“哥哥,这些年你还好吗?”
“银雅,我一切安好,如今你的身子,大不如前的好好的养着,将来的日子我们携手度过,哥哥会守候在你身边。”
“哥哥,银雅心满意足了。”紫衣国师转眼间便软软的躺在哥哥的怀里,贪恋着属于他的温存,缓缓合上双目。哥哥将他的妹妹送入客房的元净房中,让多年好友为其诊治,往后日子一来二去,绮罗夫人便安排了婚事,以绮罗夫人的义女身份嫁出去。赵新深谙汉人伦理纲常,知晓心中所念是罪芍孽,便也不说什么了。
次月,银雅不情不愿地穿上嫁衣,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八抬大轿抬入元府,嫁给了当年救治过她的郎中,元府新任国公元净,为人憨厚,又不失君子风度,身量高挑,与之相配,郎才女貌。
“绮罗奶奶,芙蕖想知道,这位新娘子叫什么名字呀,她长得好好看!”芙蕖一脸好奇,抿着小嘴儿,抬手间拉扯着绮罗的衣袖,好想得到想要的答案。
绮罗夫人脱口而出两个字:“银雅,慕容银雅。”
皇帝暗卫探寻到紫衣国师回京的消息,在进宫的路上,被悄无声息的了结。赵新一直压着不惜耗损自己的亲信,铤而走险。他私自联络皇后,毁掉所有紫衣国师存世的画像,告知紫衣就是他们多年前失去踪迹的大月氏二公主。
晓知天下事,皇帝处之了如指掌的,皇后与赵新密谋之事,只是充耳不闻,并非不管。暗卫被拔除便继续安插试探,你追我杀,猫鼠游戏一般,将大月氏王族及天下之人戏弄于鼓掌之间,乐此不疲。即便是枕边人,也可算计为其所用。